想起了娘亲
打开衣柜，看到一件一件四季分明整洁干净的衣服，就想起了辛苦勤劳的娘亲。那个时代物资匮乏，很多日用品要么没有，要么凭票供应。比如缝衣服要有布票，但一个人一年的布票根本不够用。春秋天穿一件只有一层里一层表的小夹儿，夏天赤臂较多，冬天就一件棉袄。那时根本不知道还有秋衣秋裤，而且一件棉袄要穿四五年，老大不能穿了老二还要再穿。为了让我们兄妹几个不露体不受冻，娘亲就用生产队分得的棉花纺花织布。从棉花到织成布，要经过十几道工序。傍晚，娘亲拾掇完锅碗，就点着如豆的煤油灯开始了纺花。有时坐在娘亲身边，看着娘右手一圈一圈地摇着纺车，左手一寸一寸地抽出棉线还觉得好玩，但不久就在嗡嗡的纺车声中进入梦乡，朦胧中会感到娘亲把我们抱上炕。而当我们早上睡醒时，发现纺车依旧嗡嗡在转，娘亲依旧在一寸一寸地抽棉线——娘亲为了我们常常起早贪黑地劳作。接着经过拐线、糨线、经线、络线、掏杼、上机等一系列工序，就开始咣当咣当一梭一梭织布了。白天娘亲还要去地里干活，那一寸寸一尺尺的布全是娘亲在夜里我们熟睡后织的。纯棉的布不耐磨，小孩子又特调皮，衣服的袖子处膝盖处常常磨了窟窿，娘亲就一针针一线线地给我们补好。看到别的孩子热天露肉，冷天露棉絮，我们为有一个勤劳的娘亲而自豪。哪怕衣服破得实在不能穿了，娘亲也不会扔掉，而是把它撕成小碎片，用糨糊抿成禙子，再一针针一线线地纳成鞋底给我们做成鞋穿。
做饭时，拉开冰箱，拿出肉呀各种蔬菜呀什么的，就会想起艰难时代精打细算的娘亲。那时的一日三餐几乎永远是稀饭煮红薯。夏季里生产队会分点新鲜蔬菜，到了冬季就靠萝卜白菜了。而萝卜白菜也不能天天吃，否则过年的时候就麻烦了，因此常常配着红薯叶或萝卜叶沤成的酸菜吃，而且几乎没有油，就放点儿盐。小时候不懂道理，常常埋怨娘亲为啥做这么难吃的饭。渐渐长大了，知道家里实在别无他物，嘴里虽不说了，有时就少吃一点表示不满。细心的娘亲当然看得出来，有时把酸菜掺在小米里做成焖饭，有时把酸菜和小米分出来做成干饭，变着花样改善。由于粮食短缺，饭里常常是酸菜占了主角。至于肉，只能等到过年生产队杀了猪才会分一点。娘亲把生肉切成小块煮熟，盛到一个罐子里，当我们嘴馋了就挖一小块放到锅里，和其他菜一起炒一炒，也算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了。看到我们兄妹几个大口大口吃得那么开心，娘亲的脸上也会露出笑容来。
当面对着米袋面袋不知该做什么饭才好时，就想起了勤俭持家的娘亲。那时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娘亲总是让我们先吃，最后她才端碗。家里盖房子，雇用的匠人们吃罢了，娘亲在剩饭里加一壶开水对我们说：“匠人出力干活要吃稠的，小孩子不出力喝点儿稀的没事。”我们也都懂事地点点头。春天娘亲让我们去地里挖野菜，挖回来后用开水涮一下，再加点盐就成了一顿饭。但野菜也不会一直有，为了让我们兄妹五个填饱肚子，娘亲去挖了一种别人不要的“指甲草”。因为“指甲草”的叶子上有刺，娘亲就用开水涮上三遍。再后来吃杨树叶，山上的洋桃叶以及米糠红薯渣豆腐渣等等。靠着娘亲的勤劳辛苦，我们兄妹硬是从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挺了过来。
看到当今社会人情淡漠，想起了与人为善的娘亲。记忆中娘亲从未与人拌过嘴，红过脸。即使是在粮食少得可怜的日子里，只要有邻居来借，娘亲都会给他们三升两升的。在生产队里干活，娘亲总是不惜力气，时时处处都做在前面，自己做完了还常常帮助别人，因而年年被评为模范。
娘亲的生物钟里根本没有“休息”二字。起五更纺花织布，然后生火做早饭；上午去生产队干活，临近中午回家做饭；中午为儿女们缝缝补补，洗洗衣服；下午再去生产队干活，傍晚回家做晚饭；夜里再纺花织布。男人们盼阴天下雨，不用去生产队上工了，能趁机歇歇；而娘亲则趁雨天潮湿，赶紧搓麻绳纳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娘亲就像一只快速旋转的陀螺。不是娘亲不愿意停下来休息一下，而是一停下来她的儿女们就要受苦受罪。于是她就超负荷地旋转，旋转，一刻也不停息地旋转。直到有一天，娘亲实在是太累了，才轰然倒下——头发花白身心交瘁的娘亲体力严重透支，已不堪重负了！娘亲还不到五十岁，岁月的刻刀无情地在她的面颊额头刻下了深深的印记——那是勤劳的印记，更是为了儿女们操劳的印记！然而娘亲心有不甘， 临终前气喘微微地对我说：“我实在不想走啊，病好了……我还要去做活挣工分……还想给你看看孩子……还有……你三个妹子都没出嫁……”儿女们捶胸顿足撕心裂肺的呼喊，也没有半点的回天之力，娘亲就这样离她日夜牵挂的儿女而去，留下的是娘亲无尽的遗憾和儿女们无涯的思念。
身心疲惫的娘亲没有过上一天好时光就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三十六年来，这种痛无时无刻不在啃啮着我的灵魂。半夜惊醒，娘亲的亲切话语还在耳边萦绕；彻夜不眠，娘亲的清晰笑貌总在身边相随。如果娘亲健在的话，我们家四世同堂，其乐融融。儿女们给你端饭，孙子们给你捶背，曾孙们给你洗脚，那是多么美好的一幅天伦之乐图啊！娘亲啊娘亲，今生今世孩儿无法让您享受了，那就等来生吧。愿天国里的您幸福！
谨以此文悼念我天国里的娘亲，呜呼哀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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