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红薯的回忆

■西河伊人

种红薯要从建红薯床说起。

还在春寒料峭的二月初，北方的农民就要开始建红薯床了。在生产队时，红薯床一建一大片，用土坯垒出一个个的畦，里面填上麦糠、圈粪，再泼上一些稀大粪，用抓钩搅匀，平整、压实，然后盖上草毡，捂得严严实实，等床内的粪发酵升温。看薯床的一般选一个勤快的老人，不时地测温。等温度到了十七八度，就可以下种了。下种前要在床上铺一层细柔的薄土，再把选好的红薯种一棵一棵地摆好，上面盖一层碎粪。育种后，看床的老人测温更勤了，温度高了怕烫了种，温度低了出芽率低，这可是全队社员的命，一冬一春的生活，全仗这几棵红薯，所以要格外的当心。天凉了盖草毡，太阳出来了再掀开，这里刨刨那里看看的，蹲在很窄的畦墙上，一蹲就是大半天。温度高了，泼水降温；温度低了，加粪加毡，比看管自己家的孩子还当心。等到芽出来了，一簇一簇的，把粪拱得高高的，他便用手掀去压在芽上的重负，让小芽们自由地生长。

红薯芽长到三四寸高，满床的芽挤得密不透风，便要拔芽插秧。一大早，全队的妇女老人便去拔苗，拣高的，拣壮的，拣肥的，一棵棵地拔出来，再用草绳系成一把一把的，然后运到田里开始插秧，我们称为插红薯。

插红薯的田里，已先搭好了红薯垄，一尺左右粗细，下宽上窄，底部相间三四寸，彼此平行，用锄头抿得光光的。插红薯时，几个弱劳力在垄上掘出一个个小坑，有人舀出一瓢瓢水倒进坑里，小孩立即把红薯苗趁水插入坑中。如果插晚了，泥会沾在手上，影响插秧。一会水渗完了，用手把土还回坑中，再轻轻压实。

插红薯时我们这里正是枯水期，很少下雨。水从渠里、井里或河里挑过来。挑水的是一些硬劳力，姑娘小伙们，一边挑水一边说笑着，富有弹性的扁担上下颤着，是一种极美的劳动歌舞。看起来他们一点也不累，但一天下来，肩膀压得红红的，不敢用手挨，但第二天还是挑，三五天过去，也就不怎么疼了。遇上干旱，要从很远的地方挑水，有时还要到井底，一瓢一瓢地舀，然后从井里提上来，挑过去，用水是极为珍惜的。分田之初，各家种红薯都格外上心，无论怎么旱也要插，把附近的旱井一眼一眼挑干。后来几年，粮食富足了，红薯插的也逐渐少了。

红薯插好后，上面顶着几片叶子，站在红薯垄上，在春风中摇晃着身子，极有韵致。再过十天半月，秧子长高了，又生出一些侧芽。这时需要给红薯培土，除去地里生出的杂草。再过一段时间，秧子便匐匍在地上，贴着地面生长。等到红薯秧爬满了地，为防止秧子疯长，抓路根，不长薯块，就要翻秧。一般要翻三遍，第一遍时用手翻，第二遍第三遍就要用一根细长的棍子挑。

快到霜降时，人们便会去红薯地里采红薯叶，以备春荒。一篮一篮地拽下来，一包一包地背回家，切碎，然后盛到一个缸里捣实，到来春，就可以吃了。红薯叶菜不好吃，即使加盐加醋加上蒜汁，也还是难以下咽。但在饥荒年，红薯叶可救了不少命，所以家家户户不论吃与不吃，也还要沤几缸。

过了霜降，秋收秋种忙过后，没了什么紧要的事，就开始刨红薯了。刨红薯是一件高兴的事，把秧割了，团成一个球，裸露出来的地面冒着丝丝的轻烟，看着红薯垄上崩开一道道宽宽的缝，心里那个欢喜是不言而喻的。高高地举起镢头，缓缓地落下来，在将要刨出的红薯前挖一道小沟，让红薯裸露出来，然后再在红薯的后面恰到好处地下一镢头，带些土把红薯勾上来，不伤皮不伤肉的，在熟土上排成红红的一条彩带。红薯刨出后，把土去尽，推回家，再一颗一颗地挑选。适宜窖藏的，放到窖子里，可以吃一冬一春；不适宜的，便创成薯片晒干或送到粉房做粉。薯片碾成面称为红薯面，可做窝头或其他面食，因含糖高，做出的食品带点甜。粉面可以制粉条，凉粉，粗粮细吃，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