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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访青年

■陈才生

冬至将近,寒气袭人,突然想到了白青年。

我和他去年相识,仅见过两面,皆擦肩而过,未有深谈。倒是电话中时常交流,除了聊文学,还是文学。这位家居深山的农民作家,常年下地,写作全靠农闲。尽管如此,依然有作品不断问世,或于纸媒,或于网刊,勤奋与高产,令人赞叹。故每有他电话,总想多聊几句。转眼岁末,城里人已穿上厚厚的羽绒袄,躲进了暖气屋,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特别想去他家看看。山里的冬天一定很冷,哪怕只是见上一面,坐在石墩上,站在屋檐下,沐着冬阳,哈着白气,说几句寒暄的话。

正值周末,天刚擦亮,空中便飘起雪花,纷纷扬扬,成团成簇,白茫茫雾蒙蒙笼罩了整个世界。我约了林州于报生兄,分头驱车朝同一个方向驶去,那里是高山深谷,是白青年的家。

两个小时后,已翻过分水岭,越过露水河,至阳耳庄西南,迎面望峰峦耸峙,直插云霄。报生兄说:“山名将军岭,岭下就是白家庄。”

此时,鹅毛大雪已散,雪片凝成了雪粒,针鼻儿大小,又圆又硬,扑打着车窗,噼噼啪啪。刚转上村西小桥,就看到青年兄穿件皮革外衣,和妻子一道,笑盈盈地站在雪中,在桥的另一端。

青年兄夫妇的背后,有道红石高墙格外醒目,坚实牢固,厚重挺拔。他介绍说:“这就是红旗渠,”又指指岸上,“那座最旧的房子,就是我家。”顺着他的手指,能看到一坡青瓦和斑驳的后墙,“房子建于何时,连我父亲都不记得了。”他笑着说。

一座极普通的四合院。房子为土木结构,蓝砖镶门镶窗。门是木板门,低矮;窗是细木窗,窄小。屋内略显昏暗,依稀可见地面的青砖,在岁月打磨下有点光滑。“我爷爷那辈家景还行,从这地面就可以想见,”青年兄指着摆在正位的木桌圈椅说,“这是我奶奶当年的嫁妆,她娘家在阳耳庄,家景应该也不错。”

到他这辈,就显得命运多舛。他九岁时遇上饥荒,母亲上山捋杏叶,爬树坠亡。23岁时,哥哥上山割柴,又坠崖而去。当时,公社相中他的文才,要录用,传信人未及时转达,造成误会,加上父亲病重无人照管,他错过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上班机会。前两年,他的《红旗渠劳模任羊成》一书出版,发行之日,噩耗传来,儿子在浙江打工遇害,死因不明。报生兄说:“青年很坚强,如此连串打击,他都没有倒下。相反,几十年来笔耕不辍,可谓穷且益坚,矢志不渝。”是啊,也许正是写作,给他带来心灵的慰藉,让他看到了生活的光明,陪伴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青年兄大我两岁,个子不高,黝黑精瘦,热情爽快,憨厚健谈。他高兴地告诉我,自己的书获得市五个一工程奖,“已来电话,要走了银行卡号,就等着领证书了!”微笑中,他眼里闪着光芒。

这真是个好消息。他写此书耗时数年,可谓呕心沥血。为搜集资料,他开着农用三轮四处调查,跑任村、跑东岗、跑石板岩,走访了数以百计的当事人。在写作中,常常三更起床,甚至通宵达旦,连地里的庄稼都撂在一边。嫂子说:“有两年,玉米淋湿了他顾不上收,魂儿都掉进书里去了。”

青年兄有此心志,并非心血来潮。他父亲曾是乡里干部,1939年的老党员,解放后,为解决林县的吃水问题,与杨贵书记翻山越岭寻找水源,同吃同住,情同兄弟。红旗渠动工后,父亲请杨书记给孩子起名,此时,正值青年洞施工,书记思忖片刻说:“就叫青年!”可以说,他是在修渠的号子声中长大的,那腰缠长索飞跃于绝壁之间的除险队员,那挥舞铁锤紧握钢钎在山腰鏖战的男女身影,那惊天动地的开山炮声,那激越豪迈的太行壮歌,已深深浸透在他的血液中了。他要用手中笔,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为后人留下一个见证,一段史诗,一群雕像,一卷感天动地催人奋发的壮美篇章。

套句时髦话,他身上有着红旗渠的基因。

堂屋五间,外间占了大半。除了木床、煤炉,便是简易的沙发、凳子、粮囤、筐篮,墙上挂着褪色的奖状,桌上摆台老式电脑。报生兄指着里间一个发黄的立柜说:“里面有青年的手稿,三尺多高。那纸,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大多是工地上作废的出料单。”

漫步村外,飞雪时断时续,青年兄谈笑风生。他津津乐道的,大都与水利相关。绿水河四季长流,红旗渠穿村而过,东南不远有十孔桥,桥南数里为太行平湖,村西紧傍空心坝,坝上数里是著名的马家岩水库。白家庄俨然水网的中枢。露水河谷,石滩平阔,两岸阡陌纵横,田亩成片。自十孔桥向里,景致忽变。但见峭壁如削,危石叠摞,涧深路陡,长天一线。这里是南谷洞水库的泄洪道,每至雨季,飞瀑狂泻,涛声震天,湍急浪涌,空谷传响。青年兄笑说:“电影《归来仍是少年》中抢险的几个场面,都在此拍摄。那段时间,崖上沟下红旗招展,人流如潮,热闹极了。”

长久浸润着山乡文化,青年兄有说不完的故事。那夜间出没闪着灵光“叫三声,出朝廷”的金鸡,那树洞经火灾后能自动愈合的千年古槐,那刀枪不入能喷出白雾驱逐日寇的庙中神柏,还有十孔桥西北的山凹里,那人死成精于夜半窜到村里吃人的鬼王……这些民间传说,经他道出,神乎其神,令人时而向往,时而好奇,时而感到神秘,时而毛骨悚然……但他却讲得一本正经,有鼻有眼,并煞有介事地强调:“这是真的,村里许多人都经见过!”我和报生兄乐得哈哈大笑。

告别时,已是下午,天空依然飘着小雪,如细沙拂面,潮而不寒。热情好客的嫂子跳入院中地窖,捧出刚刚收获的白菜、萝卜、红薯,青年兄一边装袋一边略带歉意地笑着说:“这东西不贵,但保证没上化肥,除了浇水,用的全是羊粪!”说着,不顾我们的阻拦,放入独轮车送出门外,一直送到村口的小桥。

小桥对面,是带远山,那是常根虎一炮崩塌半架山的地方。山的上方还是山,但见层峦叠嶂,雪雾迷茫,那便是传说中的金鸡山了。真希望那闪着灵光于夜间游走的金鸡还在,在未来的日子,给青年兄带来平安,带来快乐,带来如意和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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