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狗

我是在躲雨时，楼梯间的拐角处见到的那条狗。

一条狗，张开嘴，牙齿已不剩几颗了，腿也是无力的向外撇着，皮毛更是被脏水粘成了一道道的，一条受伤的老狗。来来往往的人们似乎也司空见惯，从狗身边走过，又离开，毫无停留之意。我也如此，虽然看见了它，但却不愿意停留下来去做些什么，毕竟在这繁华的都市中，有谁会闲到去关心一条受伤的老狗呢？

但当我即将从老狗身边离开时，听到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学生，停一下学生，我来给你讲个故事。”我停了下来，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什么讲话的人，才低下头，用惊奇的目光看着那条似乎又来了些精神的......狗？

“曾经我是一条猎犬。”老狗说道。“那时候，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帮助我的主人追赶猎物，我如雄鹰翱翔于天空般穿梭于丛林之间，每次出击定会为我的主人带来这片丛林最狡猾的猎物，无论是狡诈的红狐还是伶俐的麋鹿，都逃不出我的追捕。”

“我的主人亦是一位合格的‘伯乐’，他给予我最好的待遇，同吃同睡，我们一起奋战于丛林之间，亲密无间。”老狗说到这里，低垂的头颅微微向上抬起了几分，似乎又回忆起了昔日的骄傲。

“那，后来呢？”我饶有兴趣地问道。“后来？后来，就变了啊。”老狗刚刚微抬的头颅又再次垂了下来。

“那天，我的主人又领回了一条新的猎犬，不过你不要误会些什么，学生，那时侯我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那时候的我，正值壮年，是一条十里八乡都羡慕的狗，那条新来的只不过是主人因为害怕我劳累过度，给我找的帮手罢了。”

“当然，一开始也确是如此，我也是尽心竭力的教导那条雏儿一些捕猎的技巧。但很快我就发现了，它——不是一条好狗。它是一条好吃懒做的家伙，每每随主人打猎时，它要么是去把那些主人击中的猎物给捡回来，要么就是追一些兔子之类的东西，从来没有想过去追捕那些更好的大玩意儿。”老狗气愤的磨了磨牙。

“于是，我越来越讨厌它，对它也是越来越差，几乎达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天地良心！我仅仅是想逼走他，我想主人会明白我的意思的，毕竟，我们是最好的伙伴。”

“当然，主人确实如此，他确实打起了把那条新狗送走的念头。但！那条雏儿，竟然打起了主人女儿的注意！他凭借一身好皮毛赢得了小主人的喜爱。”老狗讲到这里，鼻孔里也喷出了几丝白烟。

“我永远忘不掉那天，我的小主人蹑手蹑脚的钻入主人的房间里，对着主人说道：爸爸，把那条老家伙送走吧，它已经是一条没用的狗了，每天仅仅带回一点猎物，甚至不够自己填饱肚子。而我的小可爱却可以带回来许多兔子呢！主人愣了愣神，似乎对于女儿的话语很是意外。小主人再次发话了：爸爸，你每天忙于工作，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玩伴，难道你忍心把它送走吗？”

“这次主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了看自己亲爱的小女儿，又看了看装睡的我，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这就是你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吗？”我问道。“不，不是这样。”老狗略带愤怒的说道。

“我的主人把我送给了他的朋友。”老狗喘了口气说道：“那时，我被用来看守庄园——我的新主人有一座很大的庄园，他也同样很信任我，他把我任命为那一群看家狗的队长。”老狗的头又一次翘了起来。

“而我，也下定了决心，不会让我的新主人失望。当然，我也确实是如此做的，我每天都会带领我的手下巡查庄园，闲暇时候，又会亲自训练他们各种技巧。”

“而它们，确实没办法和我们这种常年厮杀在丛林里的家伙相比，常常刚刚巡逻一圈，那群懒家伙就嚷嚷着累了，倦了。而训练的时候更是比我在主人家时的那条狗崽子还要差。但他们虽然很差，却对我很恭敬。”讲到这，老狗顿了一下，又补充到：“至少表面上如此。”

“当然，我很快就知道了那恭敬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渐渐的，我自认为已经把他们训练出来了，他们的扑击已经有了几分我的样子，当他们巡逻时，确实是即迅捷又精准。它们对我也是愈发恭敬，常常替我值班，并给我一些它们的私藏。”

“那个时候，我也是逐渐放松了下来，毕竟自己已经老大不小了，也没有什么精力和年轻时候一样了，于是，我也变得懒散了，那些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就不亲手去做了，而是选择交与它们。但，那天，事情发生了。”

“一名小偷溜入了新主人家里，并盗走了新主人最喜欢的一枚戒指，新主人愤怒的把我们召集在了一起，要求我们给他一个交代。”“当然，我当时虽然愤怒，但却是很坦然的，毕竟当天晚上轮班的不是我，早上我也尽责的巡查了庄园，怎么说都不会轮到我负责。”

“学生，你不会知道我看到那群狗崽子们一起冲我叫唤时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它们——那群原本对我毕恭毕敬的狗崽子们，一起开始冲我叫了起来。当我看到新主人愤怒的把头转向我时，我知道，一切都完了。”老狗讲到这里，话语中已经带上一些呜咽了。

“后来呢？”我带着几分怜悯问道。“后来？后来我就被赶到了街上，成为了一条流浪狗。”老狗的声音已经带有几分疲倦了。

“但好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那么些好心人的 ，我在睡梦中被送往了一个流浪狗收容所。当然，这里并不像故事中讲述的那样美好，而是充满了破落与死亡。但这已经和我没关系了，或者说，我甚至有些喜欢这里的气氛，毕竟一条老狗，每天有一点食物和一个可以入睡的狗窝就好了。”

“那时候的我，再也不去想什么大梦想了，也不想去努力些什么了，每天只是吃着，睡着，安静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但就是这样的我。却遇到了我一生中最讨厌的家伙。”

“那是一个让我不得安静的家伙，他带斑杂的皮毛，叫声既不响亮，又无气势，一张狗脸也是丑陋无比。但它确实收容所里的明星，对！你没有听错！明星！”老狗讲到这里，竟然挣扎着伤痕累累的身子站立了起来。

“那家伙最擅长的东西是倒立！没错！倒立！”老狗的身子甚至气的颤抖了起来。“它没没有好心人来的时候，总是从门后面倒立着出来，走到客人们的面前，又用它那难听的声音嚎叫几声，最后伸出舌头，卧在客人脚下，开始舔起了客人的鞋子。”

“但它却很受欢迎。”老狗痛苦的嚎叫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我的父亲从小就教导我如何做一条合格的狗，而我也是如此去做，并以此为荣，但我却被一条小丑一样的家伙给轻易击败了。”

“当然，若仅仅是如此，我也不至于如此厌恶它，那个家伙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一个混蛋，他私吞其他同伴的功劳，每每有同伴们做些什么好事，它绝对是第一个串到人们身前，伸出它那令人恶心的舌头。”

“它甚至勾搭外人，出卖我们街道的狗们，使它们不得不迁出那原本就已破落的狗窝，学生你知道么?学生？它就是这样一个家伙。”

“但我能怎么办呢？我只是一条连正眼都不配让它瞧的老狗了。而我又不愿意看到它，于是我只得自己走了，来到了这条街上。”说完这句话，老狗已经无力的趴下了。

我看着遍体鳞伤的它，知道还有什么它没有讲出，但我却已经不忍心听下去了。好在它似乎也不想再讲什么无关紧要的故事了。而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和老狗一起安静的呆在楼梯转角边发呆。

慢慢的，我好像有些明白老狗的意思了，也同样有些难忍这压抑的气氛了。我谨慎的问道：“那么，你讲出来又想做些什么呢？是教导我成为一个你一样的人么？”

老狗却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一条失败的老狗罢了，我又能说出些什么呢？”

“我只是想把我的故事讲给更多人罢了。”老狗喃喃道。

“那么，你已经讲给多少人听了？”我问道。

“只有你而已，学生，只有你而已。”老狗看起来更加疲惫了。

“只有我？”我感到很意外，因为据我所知，这条老狗在这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只有你听到我的话回头找我了啊，其他的人，根本不会听不到我讲话啊。”老狗无奈的笑了起来。

我向外看去，雨已经停了，入眼的是一片繁华之景，一座忙碌的城市再度拨动了发条，开始了新一轮运行。确实，在这样的城市，大抵是不会有人停留的吧？老狗，也确实不适合在这里生活吧？

我走了出去，看向被雨水冲刷后的大理石墙面，却只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我疑惑的回过头，这才发现，老狗已经不见了，仅存空荡的梯角。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老狗了，也未曾听过有关它的消息了。我甚至疑惑那只是我的幻想罢了。但每当我为某个目标而努力，却不见回报，甚至遭到嘲笑时，总能再次听到老狗的声音，身体也再次充满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