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乡篾匠

春耕后，禾苗清翠，竹影婆娑，绵绵春雨滋润大地，春笋破土而出，扶摇直上，褪去褐麻的外套，抖擞枝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竹姑娘，在和煦的风中，青发飘逸，顾盼生姿。
此时，曾篾匠便如期而来。高大魁梧的他背着手，叼着香烟，后面跟着几个瘦削的徒弟，挑着工匠箱，从弯弯田塍路上悠然而来。
清晨，天蒙蒙亮。曾篾匠便和徒弟们早早起床，来到堂屋上厅忙乎开了。曾篾匠揽起一根肥硕的竹麻（毛竹），架在琴凳上，“刺啦刺啦”地锯去老硬的竹头，抬起，手执背厚刃薄的篾刀，对准竹麻顶部，就是一刀，篾刀吃入竹麻，用木槌子将蔑刀向下锤，竹麻顶部被剖成两瓣了，他脚踏下半瓣，双手用巧劲往上一掀，刹那间，“霹雳啪啦”一番爆响，竹麻便被撕成两瓣了，嫩白的竹腔和薄如蝉翼的竹膜清晰可见。他用长柄的竹铲，利索地铲掉竹腔内的竹结，剖成更小的若干瓣，再用篾刀旋剐去节筋。他坐在小竹椅上，倒放两条八仙凳于前。在篾刀娴熟的进退中，鹅黄色的一捆薄蔑黄和细蔑黄便剖好了，摊放在八仙登脚叉上。篾匠手抓一扎丈许长的薄蔑，随手一扬，柔韧细长的篾条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金光闪闪，如婆娑起舞的小龙。他在另一条倒放的八仙凳上支好刮刀，青筋暴露的大手紧抓薄蔑，逐条刮一遍，蔑绒纷纷落下，鹅绒般地堆成一堆，薄蔑也刮削得光滑油润了。
加工好的蔑分蔑黄、蔑青、蔑绒、蔑屎，各有用处。篾黄是编织竹器的主料，篾青韧性最强，是编扎竹器边框的材料，蔑绒是上好的引火材料，晚上点松油火扎鳅鱼（泥鳅）时用得着，蔑屎可用来编制菜园的篱笆，也可用来编织粗糙的蔑席，用来晒鱼干、蘑菇、辣椒、腌菜等。
曾篾匠和徒弟赤脚踩在柔韧光滑的蔑条上，“哗啦哗啦”地编织谷笪。不久在他们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他们就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他们有时望望田野里，田野里是一片绿油油的禾苗。田野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禾苗清香味。
客家农户的劳动和生活几乎都要用到竹器。角箩（箩筐）、畚箕是不可少的农具，谷笪是必备的，每家每户都有几十条，晒米谷豆子用得着，筛米要用米筛、糠筛，捞饭、薯必备笊篱，蒸肉丸必用料笪，此外还有簸箕、扒篮、蒸盖、蒸箅、菜篮、菜罩、竹椅、竹凳、凉席……。这些竹制品用了若干年，破了的要修补，无法再用的要重新添置。
每个屋场有十余家人，篾匠在各家三两天的轮流做，每次做下来，总得要个把月。篾匠是轻松的技术活，和铁匠、木匠相比，工资低很多，但曾篾匠依然做得一丝不苟。他每天总能完成很多任务，修补、编织许多用具。早早忙完最难做的活后，曾篾匠便忙着指导徒弟。有时候东家的任务完成了，天色尚早，篾匠便搜集剩下的材料，多编织些小用具。
山村难得有客来，上家下屋的孩子们围在篾匠师徒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灵巧的手，把简单的竹麻变成各种美观耐用的农具、家具、炊具，曾师傅心情好，会给孩子们做个竹箍，让孩子们欢呼雀跃地满坪滚着玩。这时，寂静散淡的山村日子，便多了几份暖色调……
现在生活好了，工业产品纷纷涌入乡村，老乡盖起平顶洋房子，米谷豆子直接摊晒在洋灰（水泥）屋顶上，各种不锈钢、塑料用具也替代了竹制品。篾匠和他的徒弟，也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消失在弯弯的田塍路上了。
怀念曾篾匠那精湛的手艺，怀念那个清贫而节俭的时代，怀念那种原生态的低碳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