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

淅淅沥沥地，天空又扬起了蒙蒙细雨———早春的雨。然后，在每一个多雨的夜晚，梦里枕畔上便开满了许多的小花，黄色的如星星一样细碎的花。
而那些梦中的鲜花，它只生长在故乡，开放在清明时节。我行走在低浅的摇曳着的花丛里，手里怀里揣满了那些花儿，每当这个时候，我总能听见一个慈爱的声音在喊：“敏儿!”
我回转头寻找。那束黄色的鲜花是我要献给父亲的。
之后的一个早晨，仍是细雨霏霏。门钤声响，打开门，母亲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口，头上围着的一方纱巾，尚沾着细密晶莹的雨珠。我近来的封闭式的生活，被她觉察了，于是经常这样突然地来又匆匆地走，带着几千个几万个不放心。母亲深谙我的脾性，所以不多言语。此刻她审视地上下打量着我，从带来的皮包里掏出一把鸡蛋，又掏出一把，共十几个，五颜六色地在玻璃茶几上滚动，这才轻轻地说：“今天是清明节了。”
是清明节了吗？转头翻看墙上的日历，果然是的。我们的祖先为纪念亡者而记取的这个节令，总是有特殊的天气烘托的。“清明时节雨纷纷”，泪滴一般的细雨，给原本清新宁静的春天糅进了一层沉郁。
想起遥远的故乡。此时的故乡，草木并不葱茏，景色亦不优美，但一片贫瘠的土地上，有我情真意切的乡人，还有背靠青山长眠故土的亲人。正因如此，它使我无论身在何地，终不能扯断那如丝如缕的乡情。
父亲去逝已有十年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走了，回家了。十几年的戎马生涯，转入地方工作又是几十年的辛劳奔波，远离故乡漂泊一生的父亲刚刚离休，便带着一身的疲惫和病痛，永远地走了，回归了故乡。按照习俗，每年的这个日子，我都应该回去看望他的，这是父亲生前的愿望，虽然他不曾直说过；跪拜在他的墓前烧一束纸钱，这也不是父亲生前所相信的。然而十年里，有好几个这样的日子，我却不得不错过：要考试，要加班，要迎接检查……还要干什么呢？反正，错过了。
我想，父亲该埋怨我了，生气了。然而，在我的无数个泪湿枕畔的梦里，父亲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亲切而慈祥的笑啊!微笑着的父亲，疼爱地看着我，不说话，但我能听见他在喊我：“敏儿!”
过去，在我神情沮丧的时候，父亲总是先这样叫我，而后再细问原因，开导我、鼓励我。可是今天，在我心情坏极了，不止是沮丧，还有难过、伤心的时候，在这个凄清冷寂的日子里，我却听不到父亲的声音了。今夜无梦，父亲不能走到我的面前，怎能疼爱地喊我？
梦在哪里？
夜深了，窗外的雨滴滴嗒嗒的声音，时紧时缓地响彻在耳鼓，和着眼角的泪水滚滚落下。在夜晚的黑暗里，我闭上无眠的双眼，陷入深深的回忆……
“敏儿!”终于，我又听见那个亲切的声音在喊，我仿佛看见童年的自己躬身在故乡梯形的山地上，采撷着那黄色的星星一样细碎的鲜花。在我的前面的小路上，远远地走来我的父亲，他看着我，默默地给我关怀和鼓励。他那慈祥的爱，温暖了冷寂的细雨，他那亲切的声音，永远是从前的样子……
清明雨，总是在人伤神无奈的时候不期而至，细线一样柔软的它们，却能够利箭一般穿透我们的心田，让思念挟着雨珠，让鲜花沾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