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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塘的山水间

去石塘和朋友一起去石塘。车上除了我,还有流泉和岘闻,三个都是十年以上的老丽水了。不想,却在城西30公里的小镇迷了路。当然,大的石塘是不会迷路的,那么宽广的一面湖,将瓯江上游的流水以及周围的青山、房屋、田地柔柔地纳入怀中。开着车几个小时还走不出它的地盘。
我们找不到的“石塘”,是政府办公的地点。从高速下来,凭记忆去搜寻。一段半边被开了膛的路、一辆巨大的压路机、一大堆废弃的砂石料档住了去路,路边,等待通行的车辆排起了长龙,一些急性子的车主不停地按着喇叭,尖锐的喇叭声令令人等待的人们心里更加烦躁。汇入长长的车流,摇下车窗,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在周边的青山绿水中平静下来。
戴黄帽的指挥员终于举起通行的小红旗,我们急急前行,但记忆中的“石塘”遍寻不见。停车,问路边一踩三轮板的老农,“政府搬那边去了”,顺着老农手指的方向,发现竟走反了方向,掉头重新回到开了膛的路段。颠簸向前,一条路桥相遇的岔路口,又令我们失去了判断力。流泉重新打电话询问,经过几番折腾,终于,远远地,看见站在路边探着头向我们招手的张晓东。那一刻,车上人都有千里之外遇故友般的激动。
朋友拿这个事情讥笑我们,我自嘲地说,不是我们太路盲,而是这世界变化太快。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如今,我们每天都要面对这样急剧的变化,今天看到一条沟渠、一段路、一幢旧屋,明天就可能在轰鸣的机器声中灰飞烟灭。在这个处处喜欢求大的时代,石塘自然也不能例外。
只是,有一些东西消失得太快,有一些变化来得太汹涌,容易让人迷惑。
后来的行程中,我们去过朱村、小顺,当地的老百姓几乎都会介绍说,以前我们这里是一个乡,现在,都并到石塘去了。有一个做茶叶生意的老板,他自豪地跟我们说,现在“朱村茶叶”在外地相当有名气了,卖到苏州就是“碧螺春”,卖到杭州就是“龙井”。那么,现在他们愿不愿意改为“石塘茶叶”?估计是不行。
看来,事物在变与不变之间,其实隐含着人力之外的一些规律的。
山中来客从石塘往西走,山越来越高,路也越来越陡。与湖上灵动的风光相比,山间的景色又是另一种韵味了,线条更加坚硬,色彩更加丰富。云和作协主席练云伟说,要带我们去看一个叫桑岭根的古村。云伟很懂得大家的心思。这两年,我们所谓的采风活动,大多数时候,都是去看古村。正如阿航经常说的,穿行在乡村,看看老房子,吹吹自然的风,人的心会宁静下来。古老的村落、房屋、街巷,甚至是塌墙碎瓦,都是凝固的历史,那里面隐藏着令人安静的东西,一如我都深爱的文字。
行车半个多小时,眼前豁然开朗,狭窄的山间出现一片平缓的田地,以及起起伏伏的房屋。
在路边停了车,准备进入村庄。同行的岘闻成为了大家眼中的第一道风景。腰圆肩粗的岘闻,蓝色格子短袖伏伏地贴在凸肚上,头戴白色的麦秆凉帽,像极了农业学大寨时期下乡视察的大领导。大家拿出相机对准岘闻一阵猛拍,岘闻脸上堆起弥勒佛般的微笑,摆出各种姿势配合我们。我也跟着拍了几张,准备回家发博客上,题目都想好了,叫“领导来到我们村”。
村口,一群坐在门槛上的老人远远地看着我们,为山外来客的新奇而新奇。但我知道,相对于层层叠叠的群山来说,这些老人,其实一样是山外来客。
只是,他们比我们早到了许久。
先前看过一段转引自当地族谱的资料说,桑岭根村原来为桑氏聚居地。
清康熙年间,一支江姓族人由福建汀州永定迁居于此,并最终发展成为大姓。
由此算来,桑岭根村至少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也许是茫茫的群山挡住了岁月的流逝,山外一日千里,而这里依然静水深流,处处留下了旧时的痕迹。石铺的小径,黄墙黑瓦的泥房,宽敞气派的石门。石门后面,一些屋子依然完好,庭院深深,雕梁画窗;一些屋子已经破败不堪,塌墙碎瓦,芳草凄凄。石大门的门楣上,写着“济阳旧家”、“河南旧家”等字样。从中依稀可以猜测出,桑岭根江氏的祖上,最早应该是从中原迁徙至汀州,而后又辗转至此。
当年的江氏祖先,带领着家人,一路披荆斩棘,来到这崇山峻岭间,开出一片田地,建起一幢楼房。那时候,他的心中是否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过客,总有一天,仍然要回到祖居地去;或者说,仅仅是为了让后代不要忘记自己身从何来,才在门楣上留下祖籍地的痕迹?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我们这个时代,估计再也不找不出那样怀旧的人了。
我们走进一幢“济阳旧家”,进门就是开阔的天井,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落,将天井上方的檐角勾勒成飞鸟的剪影。
两侧的木格窗户上有精美刻花,堂前牛腿是生动的人和动物的造型。江南建筑的精巧与别致,就在这种细微处生动地传递出来。
对于我们这些贸然闯入的外来者,老屋的主人大都态度和善。就像这幢“济阳旧家”里,主人是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农,他正坐在堂前西侧的竹椅上抽一杆旱烟,黝黑的胸膛前,烟雾袅袅。看见我们到来,他微笑颔首,神态怡然自若,隐然有一种大宅庭院传承下来的沉静气质,却又包含着一种泥土的质朴。这样气质,不到这山间来是难以看到的。
从这个门进去,那个门出来,我们就像一群浪荡子,在乡间无所事事地闲逛。用江晨的话说,这是在“漫游”,漫无目的地游走。用张晓东的诗句来形容,是“就这样虚度光阴”。但我喜欢这样的状态。话说回来,在这个连喘气都觉得困难的时代,谁能不喜欢这样虚度光阴的时刻呢?如此想来,我甚至有些羡慕住在这山里的人们了。
山中的日子特别短,似乎风一吹,就把太阳吹到山后面去了,天色就黯淡了下来。老屋的顶上,升起了炊烟,一些人在回家的途中,一些人端了饭碗坐在门槛前吃饭。我们也踏上汽车,准备离开。一个客人,在一个地方住久了,自然就变成了主人。比如,这桑岭根村的江姓人家。而我们,终究还是过客。
小顺之夜对我来说,小顺这个地名,是藏着点亲切的。我的老家在景宁。在我们那个被山围住的地方,年轻一代在身体汹涌拔节的年龄,就会跃跃欲试,要奔向山外。小顺,就是从山里通向外面世界的必经之地。山外有什么呢,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懵懵懂懂就上路了,如此莽撞无知。但这就是年轻的好处吧,为了一个简单的想法,就可以不管不顾、勇往直前。
当然,在那些来来回回的路上,小顺,不过是无数普通地名中的一个。在飞驰的车窗外,只见一些房子经过一些房子,一些灯光经过一些灯光。小顺是什么模样呢?从来没有看清过。
从山中吃完晚饭出来,夜色已经有些浓重了。我们在一个叫谷雨农家的幽静小院前停车、住宿。过去,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但今夜,小顺的灯光为我停留。放下行李,散步来到路边。当年来回奔波的53省道就贴着村庄穿越而过,伸向幽暗的夜幕深处。
在夜里看小顺,有一种在车上无法体会的美。高速开通之后,省道上的行车就少了下来,特别是在夜里。虽然偶然有汽车呼啸而过,携裹着刺目的灯光和炽热的尾气,但瞬间又归于平静了。村庄和群山相对,中间隔一面湖水,将灯光映得影影绰绰。小村庄的夜晚,如此恬静安详,像一个熟睡的孩子,沉溺在虫鸣犬吠声中不愿醒来。
但我们这群人是不会安静的。有人在大声叫嚷着喝酒,还一路拉拢人入伙。我也跟随着大部队,来到小酒馆的三楼。先到的人已经将桌子搬到阳台,摆起了酒菜喝开了。菜是农家小菜,一盘鱼干、一盘泡椒凤爪、一碟花生米,还有几样时令蔬菜。
几箱啤酒散乱地堆放在桌脚边。阳台外,一面安静的湖水在星空下泛着幽光。坐在阳台上,一边吹着湖风,一边谈笑风生地喝酒,感觉非常惬意。每个人都轻松自如,就好像我们都是这里的主人。
喝到大半夜,大家带着微醺的状态散开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窗户,一个人又看了一会星星。村庄非常安静,静得好像能听见庄稼长大的声音,以及夜空下人们均匀的呼吸,这种感觉,跟老家那个小村庄的夜晚多么相似。这时候,我发觉自己内心里其实是喜欢安静的。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要不断地跑来跑去呢?这个问题,连我自己也没法回答。
后来,在晓敏的QQ签名上看到八个字:纸上漂泊,路上故乡。觉得真是讲到我心里去了。湖上时光按行程安排,第二天是去看小顺的红色历史印记。小顺有什么红色历史呢?先前在资料里面已经多少了解了一点。那一段令小顺人自豪的往事,与抗日战争有关。
1938年,当时的国民政府在小顺建了兵工厂,这个深山中安静的小镇,成为了抗日战场输送枪支弹药的重要大后方。1942年5月,浙江省会从永康方岩迁址云和,许多省级单位迁驻小顺。历史的因缘际会,让各界爱国人士相继云集小顺:周恩来曾在省府主席黄绍竑陪同下,视察了小顺兵工厂;爱国人士陈嘉庚也曾经到小顺兵工厂慰问;著名画家潘天寿曾在小顺国立英士大学执教;省政府主席黄绍竑在小顺建起别墅;左翼作家冯雪峰从江西上饶集中营出来后也到小顺疗伤和写作……但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由于石塘水电站的建设,当年的遗址,大部分已经被库水淹没。只有冯雪峰疗伤和写作的旧居还在。在当地人的带领下,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巷,我们找到了这间的泥房。屋内光线灰暗,斑驳的泥墙挂着冯雪峰生平介绍、在小顺的经历等,一张陈旧的桌子上,简单陈列着一些他的著作和物品。看着这间狭小破旧的屋子,让我们明白了,在那个特殊的时代,天下之大,却难以容下一个读书人安心读书、写作的场所。如此想来,今天的我们该是多么幸运。
在当地人的设想里,石塘要借助小顺这一段特殊的历史,来开发红色旅游,我觉得,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但是,那些被淹没在库区深处的印记,如何让它重新浮现出来?这应该是一个艰难的问题。它同样超出了我的思考能力之外。
想不出来的问题,就暂且抛开它吧。当我们从冯雪峰旧居出来,阳光已经有点顶头的意思了,但大家兴致正浓,准备在午饭前再去转转。于是,又驱车前往路边一个叫钓鱼岛———居然也叫“钓鱼岛”的地方出发。小岛在村庄以西,穿过一段坑坑洼洼的小道,转眼就到了。岛上非常安静,几幢未完工的建筑兀立在岛中间,地势稍高的山坡上,几个有人工开挖痕迹的窑洞突兀地出现。据说,一个商人曾经雄心勃勃地要在这里建起水上休闲山庄,但因为资金问题,项目进展到一半就停滞了,留下了这些半拉子工程。
没有开发者,岛上显得特别安静,除了我们,几乎见不到其他人。湖水静静地萦绕小岛,四周美景山色在清澈的水中,形成了美丽的倒影。此情此景,大概就是人们形容的“水墨石塘”了吧?有同行者突然感慨说,好久没有钓鱼了。是啊,此刻,也许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在岛上盖一间草屋,住下来,看山、看水、喝酒、钓鱼,过一段简单的湖上人家生活。但仔细想想,这样简单的生活,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奢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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