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年糕

清明前后，乡间田里，有种花开得特别浓烈。一片片，一层层，挤挤挨挨。宛如飘落人间的大块云锦，红中缀紫，紫中镶红。柔风轻拂，它的身姿变得婀娜袅袅。蜜蜂围着它打转，彩蝶绕着它翩跹，给春天的田野添了几分野趣与风情。它有一个别致迷人的名字，翘摇，极为熨帖。

翘摇，也称紫云英。

此盛景在周作人的笔下隽永幽雅，他在《故乡的野菜》一文中说：“扫墓时候所常吃的还有一种野菜，俗称草紫，通称紫云英。农人在收获后，播种田内，用做肥料，是一种很被贱视的植物，但采取嫩茎滴食，味颇鲜美，似豌豆苗。花紫红色，数十亩接连不断，一片锦绣，如铺着华美的地毯，非常好看，而且花朵状若蝴蝶，又如鸡雏……”平和清淡的描述也道出了实情，在我的故乡，紫云英的名字就叫花草，主要用来肥田。

过去秋天的稻子还没收割，就开始播种花草。先在田垄里开沟，让水排出。沟横贯整块稻田，以免冬来雨雪积水，浮根易沤烂。浅黄色的花草种子要均匀地播撒，两三日，种子便萌动发芽，长出嫩绿叶。随后它会蛰伏一个整冬，待春回大地，花染满田。

作为鲜美野菜，周作人所说的“采取嫩茎滴食”的做法没尝试过，不过花草炒年糕却是小时佳肴。

花草炒年糕是祖母为改善全家伙食，就地取材所做的美味。花草嫩茎呈圆柱形，有稀疏的绒毛。要炒年糕，就要趁它未开花时也就是清明前的十多天里择采，这时鲜嫩，爽滑。清明一过，便开起大片的紫花，无法食用，只能作为稻田绿肥。

在一片绿海中掐嫩茎，这是最简单的事。祖母常叫我去，我是很乐意的。不用到处寻觅，一小会，小菜篮就铺满了一层层嫩紫云英。搁水潭里摆几下，抖抖水就干净了。晾干，回家把小菜篮交给祖母。

祖母拿出一把把嫩茎，放砧板上，码齐，挨刀切成寸来长。然后放水里漂一会，这样可以去掉它的微苦味。这点它比不上嫩豌豆苗，嫩豌豆苗清甜。不过漂水后，微苦味也没了。吃花草嫩茎吃的也就是春蔬的鲜，是一年里短暂的初春的味道，掩映着原野惬意舒畅的泥土气息。

碗橱里剩下的年糕还是年前用冬水浸放的，有点发酸。祖母把年糕切成一块块的长条，倒入搁好油盐姜蒜的锅中。然后从菜盆里捞出漂好的花草嫩头，下锅一起翻炒。

说来也怪，配上佐料，加上花草嫩头一调和，几乎吃不到年糕的酸味，氤氲的热气中反而飘着一股花草的幽香。鲜嫩翠绿的花草，柔糯莹白的年糕，清清爽爽，既爽心又悦目。如果搁上几片年前腌的咸肉，调和了清淡之味，那更让人口舌生津。

如今在城里，年年月月生活在钢筋水泥筑就的森林里，无法让人从容地咀嚼春天。春天的野菜香，也只能偶尔在饭店里尝一尝，有时吃后也多半败了胃口，它全然不是记忆中的味了，只能在笔下作一番聊胜于无的徜徉。

一份小吃，一盘野菜，更多的是对记忆的思念，是对传统的回味，更是对故乡的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