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的天堂

一

卡卡在迷迷糊糊中醒来，也没睁开眼。每次值班下来，卡卡都会睡个天昏地暗，特别是碰上昨晚那样的大忙夜。说起昨晚，卡卡更是恍恍惚惚，似乎还在梦里。

昨晚的值班，接班后倒属于中等节奏，处于不空不忙的状况。大概是七八点钟吧，急诊室却忽然来了电话，说是有个车祸病人马上送进来。刚做好准备，平车便哐啷啷地推进来了。

平车上的哲野面色苍白，双眼缠着纱布，由护士和七七八八的家属护送着推进了病房。卡卡跟着老师进进出出地跑，半根神经不敢放松。时间很快过了12点，老师带着卡卡又转了一圈病房，去值班室睡觉了。卡卡眼巴巴地望着那一大堆的事，撅撅嘴，钻进了医生办公室，写起病历来。

“商哲野，男，31岁，大学教师，丧偶……”电脑上才上一行字，卡卡的手指就卡住了。其实在病人刚进来时，卡卡就听旁的病人在窃声议论了，说这病人是新婚里去度蜜月，刚出城出的车祸。说这新娘已经当场死亡……

卡卡写完病历正起身，却听见病房里一阵骚动。本能告诉她一定是哲野醒了。卡卡一个激灵，飞快走向病房。

病房里，哲野正绵软地抬着双手，嘶哑而微弱地喊着：“我这是在哪里？羽馨呢？小羽在哪里？小羽……”旁边的家属，一个个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几秒钟后，一个烫着短卷发的阿姨，走近哲野，拉住他的手说：“儿子，你这是在病房呢，小羽住在隔壁病房。她喉咙受了伤，医师让她不要说话，过几天就好……”

“我想让她过来看我一眼，让我拉一下她的手，就一下，好吗？

病房里顿时安静了，是强烈的窒息感。大家又一次慌了神，不知如何去补这个弥天大谎？

卡卡一个箭步走进病房，看见哲野的双手无力地伸着，似乎在等着点什么？卡卡愣愣地站着，像是看懂了点什么？又似乎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时奶奶竟走近卡卡，拽着卡卡的手，一口气把她拉到了医师办公室门口。停下来，也不说话，却见奶奶嗖地跪了下来，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字，囡啊，他想拉拉她的手，拉拉她的手……

卡卡终于明白了，可是她哪里会肯？奶奶愣愣地跪着，眼泪汹涌，直直地望着卡卡。卡卡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双眼睛，卡卡的心软了，任由奶奶牵了手，走进病房，将手放在哲野的手心。哲野拉着卡卡的手，轻轻地握着，从手心到手背，从手背到手指，又从手指到手背……

几分钟后哲野把卡卡的手心放到他的脸上，让那双小手碰触他的鼻子，碰触他的嘴巴。许久，哲野的鼻子极轻地抽动了一下。卡卡感觉到哲野的鼻子在一点点地发酸……

阿姨说，小哲，让小羽休息吧，让她明天再来陪你。

二

卡卡懒懒地躺在床上，旁边的小米手机唱起了歌。电话是男朋友尤鲁打来的。卡卡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尤鲁了。昨晚十点多了才打了一个电话，说是今晚不送点心了，明天补她一个丰盛的晚餐。满以为今晚可以好好地爽一下胃了，可是尤鲁却又一次爽约了。最近，她已经很多次向尤鲁表示了不满。无奈，尤鲁似乎似懂非懂。哎，也许爱情真的有所谓的疲软期吧。不过，卡卡还是相信爱情的，昨晚哲野伸出手的那份渴望，还有拉着手的那份温柔，卡卡真的好感动。她感动着哲野和羽馨的深深爱恋。只是想起哲野，卡卡心里又开始打起结来，这出戏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演了，接下来可该如何是好呢？想想自己真是糊涂，同情归同情，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充当起新娘了？卡卡又羞又恼，一骨碌钻进了被窝，竟然又睡了一个多小时。

查完房，卡卡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一下哲野？卡卡正纠结，临桌的管医生边写着病历边让卡卡帮忙去哲野那问一点病史。卡卡犹犹豫豫地向哲野的病房走去。

卡卡走进病房，奶奶首先看见了她，忽地站了起来。阿姨也站了起来，哽咽了半天，吐出了一个“小”字。床上的哲野，一听这“小”字，欣喜若狂，立即伸出了手，沙哑地喊着：“小羽，是你来了吗？妈妈说你伤得重，一时来不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也许是好久没有说话，也许是喊得有些急了，哲野竟剧烈地咳嗽起来。卡卡本能地走上前，拉住了哲野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为哲野拍背。一阵咳嗽后，哲野渐渐平息了下来。卡卡又是一阵紧张，矛盾着，是否该把手收回来了？哲野平息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哲野拉着卡卡的手，轻轻地握着，从手心到手背，从手背到手指……触碰他的鼻子，他的嘴巴。卡卡经不住一阵感动。哲野握着卡卡的手，握着握着，卡卡分明又感觉到了哲野的鼻子在发酸。哲野像是想起了什么，竟轻轻地笑了。哲野说，小羽，你还记得咱们的第一次约会吗？就是我第一次请你看电影那回。那时你刚来我们学校教课，别人称你“美女诗人”，而你却分明是朵孤傲的鲁冰花。

我远远地跟了你一个月，犹豫了一个星期，终于跑电影院买了两张票。没想到你竟然爽快地答应了。我早早地在电影院门口等你。街上热浪滔天，害我一瓶接一瓶地买矿泉水。终于等到你来了，进场了，我们各自按座位坐下，这才发现我们的座位之间竟是条一米多宽的行人道。你隔着银河，看着我笑了笑。我却窘得一塌糊涂。

哲野的鼻子像似又有一些发酸。哲野说，想想自己当时真是好傻，也不知道和别人换个座位，就那么傻傻地看了一个晚上的电影。记得那电影的名字叫《有你的天堂》，那部电影的主题曲叫《丁香花》。

对了，你，你喉咙不好。我为你再唱一遍《丁香花》，好吗？“你说你最爱丁香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她，多么忧郁的花，留给我一生牵挂……”望着哲野渐渐柔润犯潮的脸，卡卡心乱如麻，她想把手抽回来，却木讷地不知如何是好？阿姨说，小哲，让小羽休息吧，让她明天再来陪你。

三

卡卡已经有些天没去哲野病房了。那天她正在哲野隔壁病房给一个病人换药。邻床的一个小伙子正在听《丁香花》。卡卡的心抽搐了一下。

换好药路过哲野的房间，卡卡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她看见哲野正一个人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身体一下一下地抽动着。那抽泣声很低很压抑，却很钻人心。不知是《丁香花》沾染了哲野，还是哲野沾染了《丁香花》，卡卡站了一会，发觉自己的心也痛得厉害，趁哲野没感觉自己进来，溜出了病房。

卡卡也有些天没接到尤鲁的电话了。她和尤鲁是高中同学，大学时恰巧在一个城市。两人常常同辆大巴车去学校，同辆大巴车回家。有好几次还正巧是前后排。那时，坐后排的尤鲁常常望着卡卡的长头发发呆。也记不得，他俩的恋爱是从何时开始的？只记得在那样一个城市，有那样一个朝夕牵挂的人，真心幸福着。

尤鲁比卡卡早一年毕业，回来后在一家小单位上班，平时工作并不忙。卡卡毕业后毫不犹豫回了小镇，进了县级医院。俩人很快进入了热恋期。

尤鲁第一次把卡卡带回家，阿姨就留了话，她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可是，尤鲁却牵着卡卡的手，把战斗打到底。他们还一起去南麂岛看海看日出。那是卡卡最幸福的时光了。只是最近，尤鲁好似忘了，忘了当初的快乐。卡卡很是心痛。可是尤鲁对她的不满却似乎视而不见。

那天卡卡值班下来懒得动弹，便到医院食堂将就一下，却听见不远处的几个护士在窃窃私语。大意是她们的一个朋友去相亲，却相中了朋友的朋友，外科王小卡的男朋友，喜欢得要死。卡卡一下被饭团噎住了，偷偷溜出了食堂。

卡卡很失望，她相信尤鲁对她的爱，但是她觉得爱情不应该开小差。她不知道别人的爱情是否也会这样，但她知道哲野不是这样的，哲野对羽馨只有痴痴的念想。

四

秋意渐浓。无论卡卡怎么暗示，尤鲁依然是几天不见人影。昨晚卡卡向尤鲁发了“且行且珍惜”的信息。尤鲁一下闻到了与分手有关的味道，似乎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卡卡说，她只是希望彼此都能安静一些时候，随后关机睡觉了。

一大早，卡卡却醒了，一看时间，离起床还早了去呢。卡卡便又继续睡。可是，卡卡却怎么也睡不去了。她想起了尤鲁，她确信她是爱尤鲁的，她每天总会不定时地想到他。想到那个高中里相识，大学里相恋的他。她相信，尤鲁也还是爱着她的。只是最近……

卡卡索性起了床，早早去医院查房了。远远的，卡卡就认出了长椅上的那个人，尽管哲野今早没有穿病员服。穿着蓝格子衬衫的哲野，忽然俊秀了许多。只是哲野分明瘦了，穿病员服时没看出来，今天的衬衫分明空荡荡了许多。

哲野又听见了卡卡的脚步声。哲野寻声转过脸去，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卡卡停了下来，哲野想伸出手，却又收了回来。

卡卡又感觉到了哲野的鼻子在发酸，一阵阵地发酸。哲野的脸色不好，卡卡确定他昨晚也一定没睡好。卡卡把手伸给了哲野。

哲野把卡卡的手轻轻地放在脸颊上。

哲野说，新婚前，我们一直在争论，我们结婚后到哪里去度蜜月？我说，我想去看海。我们白天在海边玩耍，夜里一起听海的声音。直到我们邂逅一只海鸥，一只从海平线上飞过来的海鸥。

你却说，你想去高原。我们白天跟藏民们一起朝拜，夜里一起看那颗最蓝最蓝的星星。直到有一天，我们邂逅了一只雄鹰，一只从湛蓝的天空展翅滑翔的雄鹰。

我们争执了好几天，可是最后你却依顺了我的意见。小羽，你好傻！你怎么可以这么傻呢？如果当时我们是去高原，我们就不会坐这趟车，你就不会……害你，害你喉咙伤得这么重……卡卡转过脸，她看见楼道口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转身离去。她确定，那是尤鲁。

五

明天哲野就要拆纱布了。如果一切顺利，哲野将重见光明，甚至可以出院回家了。今晚的值班并不忙，没有重病号，大多的病人也早早地睡了。卡卡忙完杂事，已是12点，便进了值班室。想起来这里的第一个值班，哲野那么猝不及防地闯进了她的生活，那么动情的一个爱情故事，那么痴情的一个男人，以至于她在某个瞬间都会恍惚自己是在戏里还是戏外？

还有尤鲁，尤鲁自从那天误会后就再没有联系过她。不过，她相信，他一定会来找她的，因为她相信，他们之间还有爱。只要还相爱着，误会就一定会化解的。可是卡卡想着想着，却趴在床上抽泣起来。

手机短信叮叮地响了两下，是电子邮箱邮件提示。卡卡打开邮箱，竟是哲野的语音邮件。卡卡哭得更加伤心起来，好不容易打开了邮箱。

“好卡卡，让你受委屈了！第一次拉你的手，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的新娘。可是我却分明感觉到了奶奶的苦苦哀求。以及所有人的脆弱，特别是我自己的脆弱。那个时候有多么的不易。我挣扎在了所有的黑暗里。原谅自私的我，好吗？我把你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地狱般的日子里，你是我唯一的天堂。

一直很想和你讲一个小羽的故事，可是最终我却没有说出来。小羽的手上戴着结婚戒指，车祸前我一直拉着那只手。而每次我把她的手放到我的脸上，她便把小手指放到我的唇边。让我吻吻她的小手指。

卡卡听见哲野狂风暴雨一般地抽泣，卡卡抱着枕头也跟着泣不成声。许久，她听见阿姨说，小哲，让小羽休息吧，让她来世再来陪你。

卡卡傻傻地哭着。这时，她听见了一阵熟悉的敲门声，是尤鲁。

卡卡又惊又喜，又尴尬，好一会才开了门。她看见尤鲁正站在门口，望着她浅浅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