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优雅

我们身边，一个七十多岁的女人，能配上“优雅”二字的不多。但是，她配。并且一直都配。

张雅文老师应该是东北人，她的普通话里有着浓浓的地方音。正因如此，显得特别好听。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那个农村中学里，就她一个人讲普通话，这让她的地理课变得生动无比。在她操着特有的口音讲“我们东北”的时候，十一岁的我便无比神往，原来世界那么大，原来中国那么大。

张老师人如其名，特别文雅。她一年四季穿着素净，夏天一律白短袖，特别白特别干净的那种，春秋冬也以素色为主。短发向来清爽，身上有淡淡的清香。而我们其他老师呢，有的因为忙着种地，慌着来上课免不了沾些泥带点土；有的因为做饭，身上有着浓浓饭菜味儿，甚至牙上还有沾着绿菜叶的。唯独张老师似一朵白莲，开出自己的风采。

张老师为师多年，直到退休，没当过班主任，没做过任何领导。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忘了谁是当年的班主任，谁是当年的校长，却都没有忘记张老师。同学聚会，谁都可以不请，却一定要把张老师请来。这，绝不仅仅是张老师特有的口音抑或洁净的衣着让人难忘，真正征服我们的是张老师的人格魅力。

我记得，张老师总是提前去教室。再从她住室到教室那段短短的路上，她遇见学生，总是主动问候。女生踢毽子，她就一起踢。女生跳绳扔沙包，她也笑着来两下。下了课，她不走，还把个子特别矮的几个小可爱男生抱一抱。那种喜欢，令我们没被抱的同学都好生羡慕。教我们时，张老师也四五十岁了吧，这是多么有童心的一个人！而只要上课，张老师是严肃的，让我们既爱又怕。

去年我们聚会时，几个男生，年近四十，在张老师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个说：“老师，我那时特别捣乱，老师们都不待见我，都让我滚出去。只有你，把我叫回来，安慰我，一视同仁的对待我。”一个说：“老师，我家远，好多次，因为下雨过不去河，我都住在你家……“

想想，那时的我们多脏啊，一星期不洗头不洗脚的，头上有虱子，身上生疮的。那么干净的张老师，如果不是伟大的母性又怎么能接纳呢！

我也去过张老师屋里，忘了去干什么。只记得张老师让我吃水果，而我看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子局促无比。张老师的屋子拾掇的极好，所有东西都在它该在的位置。我被张老师冰箱上放的东西吸引，是个废物利用的手工艺品。一个绿色的塑料瓶，剪了口，顺着上沿一根根剪下，剪成细长条，剪到下半部分。剪好后放到开水里一烫，剪的塑料条就卷的像菊花似的。再在每一条塑料条上插些白塑料泡沫球，蓬蓬松松的，煞是好看。于是，那个星期天，我回到家里，就鼓捣着，也想做一个和老师家一样的艺术品，但怎么弄都弄不好，始觉老师的手好巧，她是多么热爱生活的一个人！

我一直没见过老师的爱人，心想他一定在很远的地方工作。直到很多年后，同学告诉我，张老师的爱人早已过世，她一直是一个人，独自带着三个孩子。她因为爱一个男人，嫁到我们豫西。这个男人去了，她却一直呆在这个乡下的学校里，守着心里的那个人，静静的生活，一呆几十年。一个女人，远离家乡，没了丈夫，独自支撑，养育几个孩子，是很不容易的。而张老师不仅把孩子养得很好，把工作做得很好，还把生活过得如此精致，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而更让我肃然起敬的，是在我参加了工作，入了社会，成了成年人之后所理解的。无论是张老师的学生还是张老师曾经的同事，没有人说她一句不是，都记着她的好。她从来不说别人闲话，从来不搬弄是非。学生有困难她帮，同事不高兴了她哄。几个年轻的女老师，跟老公吵架了，婚姻不幸福了，跑到张老师那里嘤嘤的哭一场，赖在张老师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吃点张老师做的饭，就好了。而张老师，她从来不会把自己苦恼烦闷倾泻给别人。她，要不，是愉快的；要不，是平静的。

这是优雅的。

那次吃饭，我坐在张老师身边。她说：“你们这些学生，就像我的孩子。尤其是那几个，不隔几天不去我那里的。我住院那会儿，他们早上去，晚上去，比我的孩子还亲。”老师说的十分动情，我的那几个同学，远远的看着我们白发苍苍的老师，泪水盈盈。

师生可以如此亲爱。

有人提议，让张老师再给我们上一节课。老师说：“我有三句话告诉大家：一是要孝，百善孝为先；二是要有德，有德立天下；三是要有自己的爱好，尤其是退休后，生活不空虚，人生有意义。”

这难道不是金玉良言吗？

有次逛公园，我看到张老师在跳舞，不，在领舞。跳得极其优雅，完全不像一个七十多岁的人！

始为又一个教师节做，一是难忘张老师，二为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