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亡灵

面对三个死者的亡灵，我痛哭流涕，心情像铅压在上边一样沉重，又颇多感慨，连日来的亲身经历，好似在做一场噩梦，这样的打击实在是太残酷、太无情了。无论是刹那间失去亲人、还是失去亲人后的奔走呼号，感觉我们是那么的渺小、好像行走在岸上的鱼，缺少水缺少氧，只有听天由命。我只能用一句话来表达，“身在屋檐下，怎能仰起头”。

身心与精神的煎熬，是今生最最刻骨的烙印，是深入骨髓的伤痛。回溯三十多年前父亲的谢世，正当青春的年华，身在边关长城脚下的我，在父亲病重期间我没有尽过孝，没有伺候过父亲一天，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总觉得对不起父亲，是一生的遗憾。但在生活中我一刻也没忘记父亲的音容笑貌，父亲的一举一动、言谈举止、一家人在一起幸福欢乐的团圆，是多么的幸福和甜蜜，那时那刻的天伦之乐，深深的铭记在脑海，如黑白拷贝片一样，时不时的在脑海里回放。如果说失去父亲是我第一次的伤痛，那么，这次的再次失去亲人，是对我再次的折磨和沉重打击。

此时此刻的心情，不，从发生事故的那场灾难开始，是我爷爷的孙辈们今生今世，甚至是多少代人都没经历过的摧残，用农村人的话说“天塌了”的伤痛，那伤痛像毒蛇钻进肚子里一样，翻江倒海，天崩地裂，痛不欲生，问天问地，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摧残人的骨髓疼痛，骨头欲裂的现实，怎么就落在我们弟兄头上。这是为什么？仰首问苍天，怨谁？低头喊大地，这是谁之过？冥冥中的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怨你！因为这是命，是躲不过的劫数，灾难是谁的老天爷说了算。凡人能改变冥冥中的安排吗？好比地球的运行轨迹，谁能改变？

公元二零一五年十月四日，对于我们家族来说，是个天塌了的日子。那日虽说天气晴好，阳光和暖，但对于我们兄弟们来说，是个没有阳光，阴霾低沉悲惨的日子。中午十二点四十分左右，由于两次蝈蝈的叫声，把我引开事故现场。第一次的叫声，让我忽然想起某次在饭店吃饭时，窗台上一个蝈蝈在笼子里的叫声，叫的煞是好听。在野外再次听到蝈蝈的叫声，便想逮一个回去即使没有笼子，哪怕是放进瓶子里也行，让他的叫声给家里增添一些新鲜感，或者逗孩子玩。第一次走到了蝈蝈跟前，他发现了行踪后受到惊吓，便跌落进乱草丛中，也不鸣翅了，由于枯草齐腰深，无法找寻，我只好扫兴而返。但当我返回干活现场时，蝈蝈又“吱吱吱”地叫了起来，这次我便找了个空水瓶，逮住蝈蝈时把他放进去以便好携带，于是我又慢慢的轻手轻脚的，猫着腰，扒开草往“吱吱吱”的叫声处行进，当我行进到离蝈蝈的叫声有一米左右时，听到身后沉闷的“嗵”的一声，声音有些闷却不大，但自己的第一感觉也说不上来，身不由己的往回返，也没想到会塌方。当返回到现场时，片刻的愣怔后，才猛省过来，“土圮了，出人命了”。没想到死亡来的这么突然，措手不及，这么不可思议，我知道了死亡的可怕，死是那么的猝不及防，那么神秘莫测。难以让人想象的事情摆在面前。三哥便站在土坎上，双手喇叭状放在嘴上，三百六十度的哭喊着“救命啊！快来救命呀！”我们所有在外边的人都边哭边挖土，三哥又哭着拨打了120、110救援电话。四哥给村委会也打了电话。“塌了天了”，哭，流干了泪。挖土，没一点劲。可怕的死亡笼罩在我们心头，刚才还说说笑笑，眨眼间变成悲哭连天。我们首先把土埋住大半个身子的外甥和侄儿刨挖出来，外甥躺在地上右手捂着腰，左手捂着左胸肋骨处，满脸尘土痛苦扭曲变形的样子，在地上难受地翻滚着；侄儿的鼻子和嘴巴里都流出来血，把尘土和成了血泥，同样也在经受着痛苦的折磨。四哥在堰根下呼叫时，听到下边有叫声，我们又连哭带挖土，把平身最大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哭，没了泪，刨土，没了劲，一会用手刨土一会用铁锹锄土一会用?头，不知该用那种工具挖的更快，我们已没了思想脑子一片空白，失去了理智，嗓子已干哑，“老天爷，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说到这，我感谢党和政府，是消防官兵及时赶到，帮助筋疲力竭的我们，把三妹夫深埋一米多的土堆里救了出来，他已整个一个土人，上来就瘫倒在土地上。之后，村委会主任组织的联防民兵，镇政府领导也亲临现场组织救援。亲戚们姐姐弟妹们及所有关心此事的人们都陆陆续续的赶到了出事现场。村委会派的钩机、铲车也相继赶到。整个塌方事故现场，都是拿稿、拿锹的，在疾如风火的挖土救援，争取一秒是一秒，争取一分是一分。对于我来说，不顾三七二十一赤背拼命的挖土，看到别人拿锹夺过来锄土，看到别人拿镐夺过来刨土，刨一点是一点。泪干了，还在哭；劲使完了，还在用微薄的劲刨挖；嗓子叫哑了，“哥，兄弟，妹夫，你们千万要顶住，我们在救你们啊！”，阿弥陀佛呀！实在是没力气了，但依然坚持着刨土。那些帮助救援的官兵战士，看我们实在累得不行了，便夺过我们手里的工具，让我们退下去，可我们实在不忍心离开土堆，那土堆里三条人命连着我们的血脉呀！我俩胳膊几次大抽筋，不能拿工具，便用手去刨，“哥呀！兄弟呀！妹夫呀！为什么呀这是！”。大哥在外边的土地上滚来滚去“天塌了，这可怎么办呀”。姐姐妹妹，亲戚们哭声一片，二妹点燃香火，祈祷苍天保佑在土里的亲人一定要活着出来！那种悲惨欲裂的场面，令人肝肠寸断，救援的官兵战士，也无不流下伤心的泪水。

外甥救出后，躺在地上，疼痛让他土黄色的脸上流露出难以忍受的苦楚，在地上瑟瑟发抖。救护车开到现场，第一个把他送往县中医院急救治疗。满脸淌血的侄儿和三妹夫，送往铁厂医院急诊室。

钩机到了后，人们在慌忙中指挥钩机想把土层钩去一部分后，再进行人工用器具刨挖。哪成想。钩机第一下就把一个人的胳膊从上臂的上半截，连衣服袖子和骨头肉一下子给钩了个两分离，“胳膊，胳膊”，我第一眼看见胳膊从钩机斗上掉了下来，我不顾钩机停稳没有，哭着跑上去抱起胳膊，“娘呀！”我哭着抱起正从肉丝上还在喋血的胳膊，一看是哥的衣服袖子，“哥哥呀！”，便抱起胳膊跑着去给到在地上哭的红天黑地的姐姐的怀里，姐姐抱起还有温热的胳膊，哭着“苦命的兄弟呀！”哥哥的胳膊露了出来，脑袋也随机用手刨了出来，但脑袋以下还被厚厚的土层埋着，我看到，哥的身子是斜侧棱着身子被埋住的，就是说哥是发现险情后往外跑，但他的速度，没有跑过土塌的速度，一下子被斜扑倒在已挖出的土堆上，要说深度，他埋的倾斜姿势，右胳膊在上举着，哥的面部下已洇湿了一大片土。钩机钩断了胳膊，人们便不敢再用钩机钩土了，只好改用铲车，从北边彻土一点一点的向南掘进，当把哥的尸体刨出来放上担架，让120救护随行医生当场检查。在检查期间，兄弟的尸体也露了出来，他几乎是埋在最低层，而且是蹲着的姿势，一米八的个子被三叠压在下边，他一点外伤都没有，救护医生检查后，摇摇头，哎！活着的人们还在抱着微妙的希望，把哥哥和兄弟的尸体送往医院。妹夫在最低层靠堰根的地方被发现，他依然保持着手拿?头刨土的姿势，圪蹴在那里，却没想到死神在头顶的逼近，刹那间悄然而去，一个劳动者的姿势结束了他年轻的一生。

塌天的灾难已在痛苦中挨过八天。中午，我躺在地上铺了杆草的三位死者的灵堂前，控制不住的又流下心酸的泪水，兄弟的一生走过五十个春秋，一生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先是农场后是自己的菜园子和土地打交道，奔忙于拼搏挣钱的路上，起早贪黑，一天没有钟点的忙乎着自己的理想，清贫的一生，就这样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亡于非命。我的好兄弟，曾几何时我们一块玩耍。上学时又一块利用星期天去卖个小商品，从中抽取几分钱的利率，每次每人分不到一元钱，就那样也是喜洋洋的拿上自己挣得的钱，去买各自喜欢的书籍，和学习用品。兄弟呀！没想到啊没想到，为了祖宗和爷爷们的大搬家，在野外打造新土墓出了事故，我们兄弟成为永别，阴阳两隔。

哥！我的一奶同胞。你这一生的路，恐怕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人的路了。上学时你学习不好，时常被人奚落，但因你的实诚也打动了不少同学来同情你；生产队时去地里干活，你被别人欺负，回到家又不敢跟大人说，把委屈都咽到了肚子里；在家里的兄弟们之间，你时常被当做出气筒，这个数落那个编排；在父母跟前你也不大被信任。哥呀！你在受气中度过一生，在不断的灾难中度过一生，几次的险象环生，不是碰了就是砸了要不就是生病，天灾人祸连续不断用在你的身上一点也不为过，前年的烫伤后你就再没翻过身来，接二连三的病魔像暴风雨一样袭击在你的身上，什么贫血、骨折、腹水、肾衰等疾病集于你一身，真是坎坎坷坷的一辈子，没有顺利过，在受气中度过怨气的一生。当你略有好转时，却没躲过这次灾难，竟然连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一刹那的你已不知去向，唉！灵堂前三妹哭诉着哥哥“心里有气呀！”是呀，哥在受气中度过了一生。你不善表达言辞，但在心里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有，往往表达不出来或者说表达的方式不对。你一生的灾难，不用去拼凑别人的素材，也可编撰一部好小说，你真是磨难、苦难、艰难、委屈的一生。在你的心里接济着兄弟姐妹，但你表达不出来，往往让人误解，瞧不起，让人训斥。母亲哽咽着说“头天黑来回到家说，娘我想吃挂面，我就给下了挂面，咋就”母亲说不下去了，泪水涟涟哽咽无声。可怜的哥呀，你吃的母亲那碗面竟然是最后的晚餐呀！你就狠心的丢下了白发的母亲。就那样没有和母亲告别，命丧黄泉。

我的叔伯妹夫，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呀！无论是在家庭，还是在社会上、朋友圈，以及上班的工厂内，都树有很高的威信。是一个有魄力讲义气的中年人。在他不幸遇难后，他的无数兄弟哥们，没白没黑的守候在他的灵前，每每都是痛哭流涕，为他的不幸遇难而伤心流泪，看到他生前的那么多好哥们，对他如此深厚的友情。妹夫的为人是多么的厚道和仗义。两个最知己的哥们，为表达对死者的尊崇，竟让他的儿子为死者披麻戴孝，日夜守候在灵堂前。可见妹夫的人格是多么的高尚。妹夫的塌天灾难，使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失去了顶梁柱，上有父母健在，中有妻子，下有未成家的儿女，其中儿子刚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回来七天因部队正在集训，没等他爸下葬便回归了部队。这场灾难不但断送了他的美好前程和家庭，也失去一份好的工作。我流泪，几天不吃不喝，我咒骂上苍，你夺走了我三个亲人，你多么不公平呀！

看着三位死者的照片我悲痛欲绝。几百年都没有过的大祸，没想到这么大的祸事降临在我等兄弟头上，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我们兄弟安分守己，老实巴交，为人处世和和气气，这是为什么，苍天呀！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呀！这是为什么？面对苍天，你——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