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牛

乡村的牛我生活的乡村，永远是树，成长在我的心里。我生活的乡村，永远是河，流淌在我的生命中。我生活的乡村，永远是一首歌，将会从我人生的少时唱到永远。随父亲下放劳动生活的乡村，是一生不能不到的地方，让人相恋一辈子。（题语）凤凰村的溪流，渭子河的泉水，流淌出张家坝子、王家子、方家子。坝子、子、子，水田旱地都靠牛。麻骨子石头下的水滩，在吹皱的初夏是女人的眼波，能醉死好多踏春的憨厚男人。在桃花红李花白，百花出墙的季节，细雨和蛙声倾情相约，淅涑出乡村一片温馨。披一件蓑衣，戴一顶斗篷，牵一头牯牛，把赤脚伸向泡冬田，踩到坡地里，与柔软的泥土拥抱，同嫩绿的小草亲吻，细雨微风中耕田犁地，乡村与自然的体验，是爽心的快感，是铭心的眷恋。出垭子口，望远天粘一片淡绿。晓一路鸟鸣啁啾，拈一路明媚阳光，牛的信念和理想一样一步一步前行。乡村的牛总是埋头看地。它们在田地上沉默做活，让灵魂在山鸣水啸中出窍；它们在荒野上拉犁，让灵感在踏青的路上迸发；它们在耕耘前行时揣意，让胸臆在情歌缠绵中悱恻；它们在迎山吆喝时张口，让诗意在歌声飘扬中放荡。牛只有在稍息时才眺望，想听到崽娃子的笛音，想看到放牛娃的归来，最渴望最骚动是在饥饿和发情时，全身心地把目光放飞。磙子梁是一头酣睡的狮子，惟有乡村的牛，才能踩响它最疼痛的神经。狮子醒了，乡村的牛就永远不知疲惫。曹家沟、润家湾、杨家梁的庄稼地上，祖祖辈辈就有收获的希望。牛是这块荒原百里大地上的一杆旗！它走过的地方，留下一路吉祥的蹄印，乡村的人们，不管是风雨雪飘，还是久去夜归，都会记住炊烟和回家的路。一埂埂田、一弯弯地，牛不愿意那草编成的鞭子，在它们明亮的眼中炫耀。“昂昂”几声，不是哗众取宠，更不是自作造势，再苦再累再冤，它们最能表白的就是吐吐气而已，无人知道它们心味的酸楚。它们低头弯腰躬前的影子，让坝子、子、子滚涌一浪一亮的金子。乡村的牛，一片田野一张犁，就是它们生命的全部意义。那么多山，那么多梁，不需要什么，只要随手扯一皮竹叶或树叶，在嘴上一吹，它就会请你坐到它的背上，驮你，踏踏实实地驮你上西天取经。其实，它不贪图真经，它只期盼默默地驮着你，如祥云漂走四方。那个年代的记忆里，最高兴最有趣最好玩的是拿出短笛，吹起从城里带来的“牛儿还在山坡吃草”的歌来，引起乡村一群崽娃子，跟着吹。让人感到奇怪，那时候的崽娃子，居然无师自通，可以吹奏一切他们能听到的曲调。堰塘湾，是乡村牛与娃子依恋的地方。晚霞映红了塘边的栗树椿树和杨树，东边的竹林，哗起池塘微波，逗起一群野鸭洗水，躁起身边小狗欢跑。这时候，只有老牛，听着娃子的笛声，连眼睛都不眨。它那深沉疑望的神情，似乎听懂了笛声而陶醉！它是这牛娃子无数场池塘边自导音乐会的唯一知音。不管浮浪的野鸭子怎样戏水，也不看轻佻的小狗怎样亲昵，只要有牛那一幅思想家的样子，娃子就很满足，吹得就更卖力。乡村的牛，站着是一座山，卧倒便是一堆草，一生都在咀嚼草的思想，它的真理就是一把草。无论是温驯的，还是饥饿的，只要有看见草的一刻，就会一返猛兽的野性，挣断缰绊，不顾一切地扑向草丛，为草而生也为草而死。乡村的牛，是旱牛，却又有钻水的时候。三月桃花满树艳红，水响三月油菜花黄，正是人间勤工，更是蝴蝶徜徉蜜蜂采花忙的时节。此时，乡村的牛，哼着，高山流水的曲子，在田坎上大步流星，却不知会招惹采花蜜蜂，一只蜜蜂，飞上它的脖子，狠狠的螫，一群蜂也跟上去一起螫，牛这才晓得碍了蜂蝶弄花，疼得“昂昂”叫，冲出了桃花林与油菜花地，一头扎进渗凉的河滩里。乡村的牛，没见过什么是灯红酒绿，劳动生活不贪求醉生梦死，只要有一把青草或枯干的草，有一口凉凉的、或是干净的水，他们就躬身拉动犁铧。他们为良田原野低头，不讨究太阳在他们背上燃烧。它们蹬足四肢，伸直脖项，在河流两岸上开垦着历史的荒蛮，拓展着如今的富饶。

汉阴政协陈绪伟二八年三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