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声放音乐的孩子

在高三毕业的暑假期间，我去了趟学校，想看看它还是不是老样子。我去的那天恰逢高一新生军训，穿绿色军装的人很多，看到他们在炎炎烈日下辛苦地训练着，不禁使我想起了三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即将上高二和即将上高三的同学们也都已经到校了。自从认识了篮球以来，无论在哪个阶段的学校上学，篮球场都是我格外关注的一片区域。走近高中的校门里边后，我习惯性地把目光放在了篮球场的位置。令我吃惊的是，这次场上的运动员有点儿少，但是围观者却很多。打球的只有四个人，连三对三的对抗比赛都打不了，但是看球的人数目测是打球的人数的十倍左右，这一点儿更令我更加不解。而且，这四个人里边有一个人的个子很矮，看起来很像个小孩儿。还有，在炎热的天气里，人困马乏的，我竟然还能听到激情又亢奋的音乐。
直到来到篮球场，我方才明白了一切。原来，大家不是在看球，而是在看笑话。场上的四个运动员只有一个人在用心打，其他三个人都在挑逗这位在用心打篮球的人，一个瘸腿的残疾人，亢奋的音乐正是他放的。看到这一幕，心中所有的疑云全部都消失了。这个一直在用功打球的人正是刚才我眼中的小孩子，请允许我叫他小孩子，我在不知道他年龄之前不得不把他当做小孩子看待，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小了。
我来到篮球场边坐下，由于距离很近，我得以听见场上的一切声响，哪怕谁放个屁。那个残疾的孩子投一个球就会发出一声“哼”，看起来很吃力。这一声“哼”中绝对不带轻视别人的意味，从他认真投球的态度上可以看出来。他每次“哼”过一声后都会引来阵阵的笑声，大家对做这些倒是丝毫不觉厌倦。这些笑声都是嘲笑，没有同情。他的个子很低，脸上的表情也很难堪。他得了先天性唇腭裂，这些不一样的表情为他带来的不是同情，却是无尽的嘲笑与歧视。
等到那些嘲笑这个孩子的人都去上课后，我踏上了篮球场，想跟这个孩子近距离地接触，并企图从他口中得到一些什么信息。我总是喜欢和经受过苦难或遭受到歧视的人对话，因为一站到他们身边我就感到温暖。你必须相信，经受过苦难的人待人都是真诚的。看到我后，他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把篮球扔给我让我投。很巧的是，我的第一投就命中了，他看到后连连叫好，比我还高兴。遗憾的是，自从我看他投球到我上场投进第一个球，他没有投进去一个球。我在他为我鼓掌呼喊的时候甚至把这种兴奋理解成了一种寄托，好像我投进的球就是他投进的，好像他已经把投入球的那个人当成了自己。在他高兴完之后就抱着肩膀站在篮球场上看我投，我投不进了他会沮丧，我投进了他仍然会欢呼雀跃。
我问他想不想自己也投进一个，他先是笑了笑，又结结巴巴地说“不行，我投不进去！”
“没事儿，我教你！”我说。
“哈哈，好！”他说，一脸兴奋的样子。
于是，我们开始了教练与球员之间的对话。我当教练，他当球员。果然如他所说，他的前好多次投球都没有投中，如果不是他永不言弃的精神打动了我，估计我早就没耐心了。
开始的时候，我把投篮的动作细致入微地展示给他看，他学得很认真，但一到自己投篮就紧张，总是投不进。最后，我教了他最后一招，告诉他把篮球往球框附近的小正方形上扔，并告诉他那样球进的几率很大。前两投还是没能投进，第三投终于投进了。我无法形容当时的他有多么高兴，他拍手、他大笑、他大跳、他大跑，能用来表达兴奋的声音和动作几乎被他逐个做了一遍。
当时已经快到中午了，我问他什么时候来到这里打球的，他说吃过早饭就来了。我问他记不记得自己一上午的时间一共投进了多少球，他说记得。我问他是几个，他说一个。于是，我终于理解了刚才的他为何如此兴奋，原来那粒入球是这一上午的时间里唯一让他感到开心、能带给他笑容的事情。想到他收获了成果，我由衷地感到欣慰，虽然我们彼此互为陌生人，但我心里边还是替他开心。有时候，一个陌生人为我们所带来的感动并不比一个熟人少。有一句话说得好，人生若只如初见，回忆一下两个人从陌生变熟悉时的那种交流，感觉全世界最美好的交流方式就是这种了。因为那个时候，我们都爱和对方笑，在对方有困难时我们都会积极地为他建言献策。随着一天天的熟悉，我们虽然还笑，但那种笑容已经不真了。没有谁会一直对某个人好，我们都会对不属于自己身上的东西厌倦。纯洁的友谊不会表现在脸上，那是不纯洁的友谊所独有的特征。纯洁的心也不能拿出来让别人看，否则它一定会被亵渎，造假的人太多，使大家不愿意轻易相信别人，这是社会发展中的一大悲哀。我不知道如此真实的可怜摆在这些同学们的面前时，他们是怎么笑出声的，他们认为那个孩子是在造假，还是认为他在装可怜？我真搞不懂。我最同情的就是那些被上天不公平对待的孩子，当然这句话说出来也肯定会被视为造假。我们总是不允许别人犯错，尤其是不允许好人犯错。那些善人犯了一点儿小错就会被大骂，说他们虚伪，说他们是披着羊皮的狼。那我想问问，那些罪不可赦的人犯了错后我们怎么不狠狠地辱骂他们呢？不就是因为他们野蛮、蛮横、不好惹吗？我们不希望看到善人犯错，是因为我们觉得改变他们很容易，事实上他们一直都会善良，只有恶人被根除了，社会风气才会变好。可恶的根本不是善人偶尔犯了一些小错，而是恶人一直作恶却没人理会他们那种可恶的行为。我必须这样说，如果不是因为有太多的人对我对可怜人慈悲的行为冷眼相待，说我傻，我将会更爱他们。我想说的是，那些嘲笑别人的人，你们不仅伤了被你们嘲笑的人的心，更减少了太多善良的存在。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全世界都在努力同情别人、帮助别人，哪还会有那么多该死的见死不救？你必须要相信，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的全是正义和善良，那么邪恶与阴险就无处藏身。你也必须清楚，见死不救和目中无人是会搞死人的。
我问这个孩子多大了，当听到他说自己已经十六岁的时候，我有点儿不敢相信，我觉得他看起来最多有十岁。我问他为什么拿个小音响放歌，而且还把声音开那么大，他说开大了他高兴。我问他为什么开大了他就高兴，他说开大了自己就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我清楚，他的周围全是嘲笑声。我问他是不是每天都拿着这个小音响，他说是。我说你这样只会让别人更加关注你啊，他说我不在意，看我的人本来就很多，我只要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就会高兴。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愤怒，或许是习惯了吧。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却愤怒不已。我很想对那些爱歧视别人的人说一些话：“你们是不想让别人活了还是不想让自己活了？你们不嘲笑别人日子就活不下去吗？你们知道那些可怜的人的每一天是怎么度过的吗？”很多很多的问号，我问也问不完。有些人，他们总觉得自己四肢健全、身体健康，这些当然都是老天给他们的恩赐，应该被善待。我想问这些人，你们这辈子永远都不会遇上麻烦吗？当你们遇上麻烦的时候会想起曾经糟蹋别人时的举动吗？如是这样你们做何感想，会不会感到惭愧？告诉你，最好别这样，你知道在你醒悟前别人受了你们多少屈辱吗？你需要做的就是清楚自己也会遇上事儿，然后认真对待别人的事儿，这样做就可以了，他们也不会渴望你帮他们解决困难。
看到经历着苦难的人后，我的心中万分恐惧，对生命也是万分敬畏，仿佛在这样的环境中更能让我读懂人生。那些断了翅膀的人，世界对待他们本来就不公平，有些人怎么还那样对待他们呢？是不是不把别人折腾死自己就不高兴？我只想说那样的人真不是人，他们一点儿人性也没有，跟禽兽差不多。我知道愤怒不好，但是总有些人是我愤怒的理由。你说，如果大家都互帮互助、坦诚相待，哪还有那么多事儿呢？像这个十六岁男孩儿这样的孩子有太多了，你可以选择幸灾乐祸，也可以选择默默祈祷，我劝你最好选择后者。人生不易，无需频繁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