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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风花雪月

作者:堕龙

人的记忆是很古怪的。越是应该记住的所谓大事情,往往很快忘得干干净净。而永存脑海的,却都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忘记了的,纵是人生风雨,也已如烟散去。忘不了的,就如花香鸟鸣,却如酒藏窖,历久弥香。
昨天半夜起来吃速食面,鲜虾鱼板面。闻到那股鲜腥之气,就“呼”一下想起多年前刚来南京的第一晚,就是吃的鲜虾鱼板速食面。吃完面,坐了一会,竟没了睡意。打开电视,全部是“二战回忆录”。60年过去了,硝烟的辛辣气息已随风散尽,英雄的墓地上长满了荒草。
在时间面前,作为个体的人忒渺小!想想真是恐怖,来南京已流水十年。那时青春年少,整天都在笑着。如今却已世故村俗一身风尘。
有人说,人只要开始回忆过去,就说明已经衰老。我却始终不这么认为。一个明显的反例就是我从15岁开始就经常怀旧了,你能说一个15岁的少年就开始衰老了吗?



凉波如玉,水缓浮萍聚,
一线清风飘过去,柳岸藏红飞绿
15岁的春节,踏着满街花花绿绿的鞭炮碎屑,我独自走到郊外,站在北国清冽的春风里。那一刻,似乎有了沧桑感,我惊奇以前的每一个春节,我怎么会那样兴高采烈!
15岁的春天,记忆里依然满是风的呼啸声。上学、放学的路上,课堂上,满耳都是风声。人只是风中的一片浮蓬。桃花还没开,山野光秃秃,早春总是寂寞。我那时还很不合群,独来独往,正是渴望独立的年纪。
那时,学校里经常会来一些社会青年,喇叭裤、长鬓角,叼着烟、斜着眼。他们有时会和我们一起踢踢球,但大多时候是来收钱,现在想来就是小型的黑社会。大家习以为常,每次都会交一点,我和大家一样。出于各种原因,从不和老师、家长提起。
但过了15岁的春节,我决定不再交钱,哪怕只是一分。第一次拒交,后果是当众的口鼻淌血,我到水龙头洗干净,回来照样上课。在女生面前,我一向坚强果敢。第二次拒交,是放学路上没有看客的口鼻淌血。恐惧慢慢浸上心头。
春风呼啸的傍晚,我走进家门。依然是妈妈操劳的疲惫背影和被贫穷击垮的麻木表情。在夜半的风声中,我第一次象一个男人那样思考了。天亮了,我又一次走上去学校的路,书包里同样带了寒酸的午餐。不同的是,那天的帆布书包夹层里,多了一把尖刀。
我当时有着及其执着的想法,别人交不交钱,已与我毫不相干。我——依然不会再交一分钱。如果有人再动我一根手指头,不管当不当着女生的面,我都会立刻掏刀捅死他!
“青瓜蛋子”是最好的杀手。我发誓,那一段时间,那个15岁的少年如果再受到一丝威胁,他的手绝对会在第一时间伸向书包。但上天是怜悯他的,不想毁了他的一生。直到春天将尽,漫天黄风强弩之末时,那伙人终也没再到学校来。
无休无止的春风终于停息,但少年眼中的那股悍杀之气,却再也抹不去了。当蝉声初起,他走过午后的校园,映满眼帘的已经是一片夏花绚烂了。



曾读龚自珍词:
《卖花声》
我住秣陵西,西鸟秋啼。也无墨客对挥犀。
何处寻秋何处醉,小妹青溪。
寒菜两三畦,花不成蹊。折归灯下拌凄迷。
忽忆青门人缟袂,淡墨曾题。
龚自珍才情纵横胸怀天下,只因字写的难看,最后连个翰林的职称也没能评上,挥鞭东指即天涯,郁郁而终。今天,写到花,居然想起他的《卖花声》。
生长在北国,很多花就无缘相见了。但四月的清晨,起床就发现一支桃花插在桌上的清水瓶中。那份惊喜则是终生难忘。
但是整个冬天,到处光秃秃灰蒙蒙,没有一丝花的气息。但我们相信,那些冻土下花的根或种子,都在做着春天的梦。
直到春节过了,天气才渐渐和暖一些。乡村农家的镜子边,就有了花影。一个窖藏的水萝卜,拦腰斩断,靠头的一半中间掏空,装上清水,用红丝绳拴了,倒挂在镜子边。孩子们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它,长嫩芽了,弯过来向上伸出枝条了,出花骨朵了,终有一天,细弱的枝条上开了第一朵小花,蓝盈盈的。“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收获希望的喜悦洋溢在孩子们的脸上和心里。
前桌的女生始终没有回头。我静静地看着她黑密的秀发。桃花即将开败的时候,她的桌上有了一枝。她依然没有回头。直到高考填志愿。
“我看看你填的?”声音颤的满室抖动。
“嗯”表格递过来,目光温婉。三年来她第一次穿了短裙。
北理工。心底柔软的不可触摸。
6年后的冬天,出差北京,当我坐在北理工正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看初雪飘然而下时,那个绿桃叶子的梦依然清晰,依然青涩。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纳兰容若)
那时已经工作两年了。在长江北岸的一家国营单位。每日辛苦奔波,一片真心对人。并没有过多考虑经济收入,只是觉得不管怎样都应努力做好,不想被人小看。
工作和生活都在那个大院子里。经济上很穷。也没有女朋友,闲下来就看看书。眨眼两年过去了。也不是不喜欢那个公司。至今仍怀念那个大院子。人人都那么和善,仿佛是一家人。下雨忘记了收衣服,根本不用慌,肯定已有人替你收好折好,等你去拿了。出门不远就是江边,夜来灯疏云淡,斜月下江流淙淙。
但是那年春节我回了老家。
千里跋涉,一脚踏进家门,妈妈欣慰的笑眼后面有苦楚,那时爸爸身体还没康复,家里经济依然拮据,贫穷已刺伤了这个勤劳善良的人。但妈妈脸上却都是笑,对我说的都是好。短短几日,我又要踏上归途了。那天雪下得特别大。早上就定好了一辆车,送我去车站。
吃过午饭,雪依然很大,一片一片,随风乱舞。车来了,妈妈送我出门。从家门口到大马路有一个斜坡,车冲了几次上不去。司机说要推一下。我和妈妈一人一边,在风雪里推车。车轮带起的泥雪溅了满身满脸。妈妈瘦弱的臂膀抵着车身,很吃力地推着。风更大了,我第一次发现妈妈有了白发。
轰一声,车终于上去了。我坐上车,打开玻璃。妈妈又跑上来叮嘱我,说要照顾好自己呀不要再给家里寄钱什么的。她眼睛里满是泪水。
车子渐渐加速,妈妈依然站在路边远远张望。风雪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妈妈孤独单薄的身影,还是那件5年前买的旧外套,满含牵挂地张望着渐行渐远的车子,目送她远行的孩子。
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常常想起那场大雪,它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很多人包括我自己也会说人要淡泊,不要过分看重金钱什么的。可那场大雪化尽时,我却决定离开那个只能给我贫穷的大院子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东坡)
不管曾经有多少人描述过月亮,描述过月亮给人的感觉。可那都是远远不够的。月亮的存在无据可考,总之要比人类的出现早。自从有人类,就一直有个月亮挂在天际,到晚上更亮,还撒下清辉来。
一晚,阳台望月。依稀记起少年时的那些拿云壮志,禁不住惊叹流年偷换。如今年已而立,却远去了少年时的梦。世事浮躁,五光十色的诱惑迎面而来接连不断,得不到是痛苦,得到了还会有下一个,最终是虚无。
生之意义,是要到青菜汤的淡味中去品的。品出了,即是幸,即是福。品不出,就会痛苦终生。物质社会,离了物质便无法生活,可心里只有物质,心里终日冷冰冰硬邦邦,又何来幸福!
如今的月亮瘦了,已不象儿时那样圆润丰满。可我每晚还是要看看她,对她笑笑,告诉她我过的很好。也祈祷她将幸福随着月光一起洒向人间,洒向那些良善正直的人们,洒向那些心里充满爱的人们。
那晚在崂山山颠,看海上生明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在清凉海风里,听她亲切乡音,听她说身体很好,听她欣慰笑声,一时竟哽住了喉咙。而泪眼中的月亮,却是那样的大而圆润,毛茸茸的,仿佛触手可及。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堕龙(2005年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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