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之狐

作者：覃可

公元二零一二年元旦过后，我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上班。行前，一位朋友对我说：你应该去，换一个新地方就等于换了一个新的世界嘛。言下之意，他鼓励我从头再来，激励我去拓展一片新的天地。初来咋到之际，我对这话多少还真的有所期待，可是半年的时光流逝，如今回望，我发现在“新世界”里所面临的难题和困惑却仍然是旧的，几乎所有需要解决的问题与从前如出一辙，自己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前后判若两人。这样的发现真是令人沮丧。
五月下旬的一天，我下班回家。收拾好随身物品，关上门，在擦肩而过的三三两两的道别声中穿过长长的走廊，乘电梯直到地下车库，打开车门，启动发动机，在一阵轻微的哒哒哒的马达声中，我突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悲凉。此后，这种情形又发生了好几次，让我体验了好几遍悲凉的感觉。傍晚回家，我知道一天的劳作至此已尘埃落定，按以往的经验而言，应该是欢欣的、愉悦的，应该唱着歌儿把家回才对头才靠谱，可是在这个夏日的下班路上，我却没有了欢愉的感觉，除了疲倦之外什么也没有，也没有充实感，更没有成就感。
究竟是什么掠夺了我欢愉的感觉？我记得，在此之前自己的日子虽说平凡、无为，却也平静如常，对事物的感知并无异样。变化就出现在这半年的时间之内，我甚至开始感叹人生的苍白无力，感叹岁月庸常如同昨日。
一个周末的夜晚，我坐在家中的阳台上歇息，喝茶，随手拿起一本《2011中国诗歌年选》（漓江出版社2012年1期第1版）翻阅起来，看到了汤养宗的诗作《养一只狐狸做宠物》，诗写道：
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痴心妄想，养宠物，养了只狐狸
给自己布下迷魂阵，在自设的
陷阱中，一下子来到天堂，用它的媚
提醒每个日子，这边有味道，那边也有味道
我自言自语：“江山统统你说的算”。。。。。。
这首诗让我暗暗地吃惊，我想这正是我当前的心态和所处的状况。我似乎在月色的窗下，看见狐的身形闪过，狐的眼睛久久回望。我在心里给自己养了只狐狸、给自己布下了迷魂阵，然后我听她的、跟随着她美丽地东奔西跑、忘乎所以、连魂儿也差点迷失了。
回顾一下现实，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呢？不是工作量有多大，不是琐事有多么繁杂，也不是新环境有多么的恶劣，而是自己不断苏醒的内心和现实发生冲突以及由此带来的日趋紧张的关系。事实上，上司对我已经足够关照和宽容，上司是一位爱好文字的人，我们认识在豆蔻年华并曾经拥有很好的情义，同事们似乎也待我不薄。问题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早在几年之前，我已经对摆在面前的工作现实感到失望。我难以在这样机械的工作中寻找到自由和快乐，难以跨越谋生与兴趣之间产生的深深的裂痕。这种深刻的裂痕迫使我不断地扪心自问：为什么现实总是让人感到艰难和失望？
没错，新的地方令人萌生新的斗志和新的希望，但是我仍然无法摆脱失望的光顾，新的奢望和新的失望交错出现，此起彼伏。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游走于内心的街市与荒原之间，时而冷静，时而茫然，时而淡定从容，时而不知所措，纠结与轮回，难以自拔。我发现自己欢乐的时候底色是抑郁的，愤怒的时候脸色却过于冷静。我通常把简单问题处理成纷纭复杂的事件，又把复杂的东西看得过于简单。我不禁怀疑：难道前行的轨迹已是命中注定？一路而来的风景绚丽不再？
这样的心绪像一只美丽而变化莫测的狐随时到来。她的容颜闪烁着，她的笑声和气味似乎与从前的岁月一脉相承。半年的时光里，我奔波忙碌于人来人往的办公楼里，游走混迹于川流不息的大街小巷，甚至是我坐在高高的阳台上远眺黄昏落日的时候，始终与我并肩而行的，正是这只诡异的狐？
然而我无法向身边周围的人们说出自己心中隐秘的情绪，表面上看，这一切似乎都无甚大碍，事情总是随着日子按步就搬地到来，人们总是在匆忙和繁乱中度过一天又一天的时光。
坦率地说，对于世上的人和事物，我已经学会了赞赏、相信和包容，学会了用同情的眼光善待周遭的世界。无论是总统还是普通民众，无论是富翁还是穷人，要说快乐都有快乐，要说不容易谁也不容易。我赞赏人们在世上为谋生而努力、为理想而奋斗，我相信前行的路和远去的往事总是伴着欢乐和泪水，有苦恼和苦难，亦有鲜花与喝彩。为此我甚至以虔诚的目光心平气和地观看着每天都在上演的一出出如戏人生，尽管有些真假难辨。这些道理早已了然于胸，只是，事情一旦落到自己的头上便有些迷糊不清。这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看来，我曾经对完成目标式的日复一日的劳作感到厌倦，觉得激情早已损失殆尽。所以我一再怀疑自己，怀疑这个世界，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我愈发怀疑自己的眼睛，甚至怀疑自己语无伦次的表达无法清楚地传达内心的情感，然而我知道有的感觉真实无欺。
昨天下班，车过唐家湾，打开车载收音机，一阵歌声传来：
牵住你的手/相别在黄鹤楼/波涛万里长江水/送你下扬州。
真情伴你走/春色为你留/二十四桥明月夜/牵挂在扬州。
扬州城有没有我这样的好朋友/扬州城有没有人为你分担忧和愁/扬州城有没有我这样的知心人/扬州城有没有和你风雨同舟。
这是童丽的歌声，飘飞着，轻脆而甜美，悠远绵长，其情其景令人有一种过电的感觉，令人相信在远方还有美好的人和景致风物在等候着你。我对自己说：是的，应该放下身边一切的烦恼和忧愁。去扬州的念头便油然而生。
烟花三月是折不断的柳/梦里江南是喝不完的酒/等到那孤帆远影碧空尽/才知道思念/总比那西湖瘦。
二零一二年的春夏，我看见内心之狐腰身闪过。
心动而狐生。我意识到这是一种迷乱，它似乎源自于内心和外在世界的某种不适、错位和某种对应的缺失。我对自己说：管它呢。岁月的经验告诉我现实的车轮一旦启动就难以戛然而止，岁月的经验也一再告诉我这便是平常的人生。
2012-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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