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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祖父

作者:钟羿
一次,跟朋友喝酒,偶然谈起过去祖父对我的疼爱。虽然事隔久远,但至今回忆起来,依然不能忘怀。
我不顾危险,酒后骑着摩托车驶向郊外。祖父的坟就在大平原上,那里没有路,到处是绿油油的野草。我迷失方向,摩托车陷进泥坑里,费了半天劲才拽出来。我望着广袤的平原,忽然心生悲凉:岁月无情地剥蚀一切,连指引路线的标志物都无迹可寻。
祖父入土为安,这么多年了,他想念过我吗?
记得上次祭拜祖父,尚是十几年前的事。祖父的坟不再高大,矮矮的土包已经萌生野草,石碑微倾。家人忙着培土,燃香,摆供品,烧纸钱……我围坟酹酒,悲情难抑。
祖父生前最爱喝酒,喝完酒就不吃主食,正是这种坏习惯,为他日后的健康埋下祸根。没有人敢劝他,即使劝了,他也不会听的。祖父是个固执的人,固执出自倔强的个性。我曾经试图寻找祖父晚年事业辉煌的原因,答案也许只有一个,那就是倔强的个性使然。
祖母活着的时候,常常提起祖父当年的趣事。解放前,祖父一直生活在老家农村,十三岁死了父亲。缺少管束的他,整天游手好闲,嗜赌如命。为了赌博,他对农活常常是敷衍了之,往往只是锄松田边的一趟儿地,然后急急忙忙跑去推牌九。有一回,祖母去唤他,他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等祖母回到家,却不见人影,待到折返原处,发现他还在兴高采烈地耍钱呢!原来,祖父躲在半道的草垛旁,趁祖母不注意,偷偷地溜回去的。
六十年代,祖父服刑四年。罪名在今天看来,似乎有点荒唐可笑——因为买卖橡胶车轮,被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我父亲经常坐几个小时的汽车去探监。由于家庭成分不好,我父亲失去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就连报考的资格都被取消了。父亲品学兼优,一直担任重点高中的学生会主席。
祖父在生命的最后十年,赶上国家的好政策。他白手起家,创办工厂,成为远近有名的人物。随着钱越赚越多,家境渐渐殷实。每隔一段时间,祖父就买一些大鱼大肉,让我们解馋。在人们生活水平普遍不高的情况下,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奢侈啊!其实,祖父并不奢侈,舍不得给自己花钱,而是把更多的心思用在家人身上,尤其是对我的纵惯。
然而他的行为是盲目的,不自觉的,比如买水果,我可以先尝后买,随意挑选,祖父见我喜欢吃哪样,就会买上一筐;他花钱雇我陪他打麻将,我永远是赢家;他说:“龙王爷的孩子哪有不会水的?”结果,我一个孩子喝起啤酒就象喝白水一样;小学三年级,我弄丢一辆新自行车,心里特别害怕,回到家蒙头大睡。醒来发现,祖父正坐在炕边,笑眯眯看着我,他问:“自行车丢了?”我答应一声,低下头,惟恐挨骂。他说:“没事!咱们去溜达溜达。”祖父领我逛街,最后到商店又买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送我。
不仅如此,他还前后给我两台日本铃木摩托车。他的溺爱,与我自尊,脆弱,傲慢,敏感等性格的形成有着直接关系。
农民出身的祖父,具备农民淳朴善良的优秀品质,但也染有农民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1984年,祖父带我回老家游玩,其一是看看父老乡亲,其二是教我见见世面,其三恐怕就是“衣锦还乡”的意识作祟。祖父已经不是当年的村痞无赖了,他拥有的财富足以让任何一个庄稼汉羡慕得五体投地。我们受到贵宾般的礼遇,几乎是必然的。对于人们奉承的笑脸,我习以为常,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有钱就会受人尊敬。乡下的孩子因为我穿一件类似唐装的夹克,都喊我“小地主”,我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一种优越感和荣耀感。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乡人听说祖父发财了,就纷纷投奔过来。祖父来者不拒,一律安排工作,发给丰厚工资,要比当时国营工人的工资高出数倍。有的小伙子与当地姑娘结婚,也是祖父帮忙操办的。然而祖父去世时,没有一个家乡人在场。“树倒猢狲散”,从前祖父贫困潦倒,遭到家乡人的鄙弃,即使后来博施众济,也是好心没好报。
祖母道出真相:那些人之所以不敢露面,是由于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曾向祖父借钱,而且数额均在千元以上。他们是怕祖母讨债的。但有一点他们是不知道的,祖父临死也不肯说出究竟是谁欠钱,欠多少钱。祖母每念及此,引以为恨。我对世态炎凉的深刻认识,也由此发端。祖父的坟埋葬了他的肉体,更埋葬了他作为一个善良人的悲哀。
如今,我已经步入中年。每当遇到挫折,就会自然而然想起他。他曾经对我寄予厚望,这也许是我坦然面对困难,从未丧失生活信心的原因吧。我无数次梦见祖父,他躺在坟中已经许多年了,他还会永远躺下去。
人的生命是有尽头的,但我对他的想念,却是绵绵没有尽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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