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纸灯笼

作者：春江月影

每年霜染秋叶的时候，我总要到老家的后山上去看一棵柿树。之所以选择这个季节，是因为在它苍劲崎岖的枝叶间，会挂满红彤彤的柿子，酷像暗夜中爷爷那盏风中的纸灯笼。
我从记事起，爷爷就是一个走街串巷的小货郎。每年农闲，他都会挑起货担出门卖一些针头线脑类的零碎东西,一边走，一边摇着拨浪鼓悠长地喊：“卖——针头线脑啦！”，这时便会招来一大群人围过来吵吵闹闹地选购。我那时小，还没上学，并不觉得有一个货郎爷爷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反而感到爷爷很“富有”，每次回来，他总会笑容可掬地送我一些小玩意儿，比如几颗糖豆儿，一个气球，抑或是一只会捏起来“唧、唧”叫的“皮老虎”。后来上学了，一天，我突然发觉货郎爷爷给我带来了无尽的麻烦。由于他常在村里卖货，学校的小朋友都逐渐知道了我和他的关系。于是，每次上学路上，总有一群小朋友在我身后跳着脚喊：“卖——针头线脑啦！”，然后是一片山响的哄笑，我羞极了，逃也似地奔回家里，哭着向爷爷说，我再也不上学了，爷爷问为什么，我指着他的鼻子愤愤地说：“都是因为你，到处卖东西，让我丢死人！”爷爷一下子明白了，眉毛拧成了麻花，开始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烟。在以后的几天里，爷爷不再出门卖货，而我又逐渐回到了从前的平静生活。
几天后，我意外地发现奶奶在专心致志地糊一只纸灯笼，我问干什么，她叹了口气说：“你爷爷用！”。
三天后的一天早上，窗外还是黑漆漆一片，我在被窝里听到屋外一阵悉悉蔌蔌的声音，就听奶奶轻声说：“路上要小心，天黑了再回村！”
起床后，奶奶告诉我，爷爷又出门卖货了，我吓坏了，问为什么，不是不卖了吗？她说：“咱家穷，不卖不行，可你爷爷又怕小朋友再笑话你，就趁天不亮提着灯笼到五、六里外的村庄卖货了，那里没人认识你！你放心，说好了，到天黑时才能回来，没人会发现！”。
自那以后，爷爷每天天不亮就出村，天黑透才回来，而奶奶每天则会一直等到他回来才肯睡下。一切都发生得消无声息，这很令我满意……
可是，意外发生了。大概是冬天的一个深夜，像往常一样，爷爷回来得很晚，但脸上却划满了血道，向外渗着血，一只胳膊好像受了伤，满脸痛苦的样子。原来回来时，路上结了冰，风又大，他的灯笼燃着了，一脚踩空，连人带货物滚到了沟里……
第二天，爷爷到村卫生所做了检查，医生说，胳膊断了，怕是再也伸不直了……
1989年，爷爷突然得了重病，一下子病倒了，从此再也没能起来，第二年便去逝了。爷爷病危时我正在外地求学，为了不误学业，爷爷阻止了父亲让我回来的请求。后来听说，爷爷去逝时，家人为他换“寿衣”，但因一只胳膊弯得像“7”字，费了好大劲才穿上。
那年春节放假，当我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时，却不见爷爷，父亲默默地说，早去逝了，埋在后山的一棵大柿树下。我问为什么要埋在那里，父亲说：“你爷爷早看好了，那里风水好，说谁家占了，谁家儿孙能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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