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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中站立的老娘

作者:辽宁省 张宝杰

1968年2月22日,那个大雪之后的早晨,迎着刺骨的北风,我走在应征入的新兵队伍里。我就要告别生我养我的宾州线上的小镇,步入远方的军营

街道两旁是欢送的人群,人群中有我的同学和朋友。

当队伍经过我家门前的街道时,我猛然看见我的老娘。前一天晚上,我一再对娘说,千万千万不要上街送我的。当时她老人家是答应了的,可是她还是来了。她拄着拐杖,顶着花白的头发,挪动着缠足的小脚,一步一步颤巍巍来到街上,在凛冽的寒风中默默地站立。她

平静而有些茫然地注视着队伍,当她看见队伍中的我时,脸上现出一丝微笑,向我扬起手挥了挥,似在说:“儿呀,不要惦念我去吧,去吧!”

泪水不禁模糊了我的双眼,泪珠在我的脸颊上滑落。我在心里叫着:“娘啊,您老回去吧,外面风大,冷啊!”母亲这年62岁。

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之火,把我们这些“老三届”上大学的希望,烧成一片焦土。在无奈和迷茫中等来了征兵的消息。当兵去!一腔热血在胸中涌动,好男儿志在四方,战死疆场又何妨?我决心当兵去。

父亲是有文化的,他读过私塾,曾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后又供职于国营企业,很开通,他是支持我的。

哥哥大我14岁,当时36岁,应为正当壮年。可是,在解放初期,参加工作不久刚刚18岁的他,做押运员前往苏联押运黄豆时,被火车轧伤了,左脚没能保住截肢了。他是个残疾人,当时有五个孩子,又守着两位花甲老人。从心里讲,他不同意我走,嘴上又不能说什么。

假如换成我,当时也会是同样的心境。

母亲的身体一直是病弱的,她老人家的态度是个关键。

“听娘的吧。”哥说。

母亲说话了,她说得是那样的坚决而干脆:“当兵去吧,我虽然老了,身子也病病歪歪的,一时半会儿也没大事,我可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前程,去吧!”

还是远在天津的姐姐说得对,咱娘虽然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但很开通,对待子女,她不会像老母鸡一样把小鸡揽在自己的翅膀底下。

如今,我的年龄也跨过了60岁的门槛,比起当年的母亲还要小一岁,我这个有高级职称的文化人却在“开通”上自愧不如她老人家。我有两个女儿,却不想让他们离开我。大女儿在北京读研后留京,我提前退休后卖掉了原来的房子,随大女儿来京了。小女儿在德国读研

,却希望她学成后回到我的身边来。我真的没有母亲当年的胸襟:孩子不要惦念我,为了你们的理想,去闯世界吧!

队伍出发的前三天,我穿着一身刚刚发的新军装回到家里,娘看了合不拢嘴。我就在屋里走了几趟给她老人家看。

“你那鞋怎么不跟脚啊?”娘问。

我说:“有点大。”

因第一次领军装,不知多大的鞋合适,实际上我应穿3号的,却领了双2号的。鞋子大,走起路来就拖拉拖拉的。

“脱下来我看看。”娘说。

我脱下了鞋子,娘看清了那鞋比我脚大了有多少,她就拿起剪刀,掀起铺在她身子底下的羊毛毡子。

“娘,你要干什么?”我问。

“给你做个鞋垫。”

“那毡子不就剪坏了吗……”

还没等我往下说,娘已经剪下两只鞋垫,她让我垫上又走了走,好多了,还是略些大。娘又剪下一块毡子,一分为二,密实地缝在了鞋后跟处。

当时全家人没有人说一句话,都在默默看着老人做着这一切。我噙着泪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不正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嘛!

我穿着这双温暖又合脚的大头鞋,告别了故乡,登上了南下的军列。从车窗望出去,满眼是皑皑的白雪。我站在车厢中间,向新兵战友们大声地朗诵起毛主席的词:漫天皆白,雪里行军情更迫……

1985年那个多雨的夏季,哥哥病逝了。我将年迈的父亲母亲接到了身边。先是随了军,我转业后到某省作家协会工作,二老又随我搬到了省城。

这期间,我在一个文学期刊任副主编,经常出差。每次,我都不放心年迈体弱的母亲。特别是父亲去世后,我越发惦念老母亲。

可是我每次出差时,母亲都说:“去吧,不要惦念我。”

我每次出差回来,母亲都显得非常高兴,我知道她每次都是盼我快点回家的。

我永远无法忘记1988年那个令人心痛的冬日。我去哈尔滨出差半个月,办完事已是周日的傍晚,我急急忙忙赶到火车站。不知为什么那天的车票很难买,硬卧、硬座、软席都没有票。我心里莫名的焦躁,一刻也不想在哈停留,最后买了一张软卧票,才得以返程。

到站后,我打了出租车回到家里,已是午夜一点。我走上三楼很是奇怪,见家门开着,灯亮着。我一进家门,妻子哭叫着:“你怎么才回来!娘她……”

我一听心里叫了一声不好,就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母亲的房间。她老人家患急症刚刚咽气,她的两眼还茫然地睁着,分明是在盼我回来。我大叫了一声:“娘啊——”一头栽在床上。

如果我能早回来三五分钟,只要三五分钟,就能和母亲见上最后一面。好在由我来入殓。我和妻子一起给老人家净面、净身、穿衣……

那夜,坐在那里守灵,我不由地想起我当兵出发时,母亲在寒风中站立的样子。从那一刻,一直到风烛残年,母亲从没有一句拖累儿子的话语和行为。一直到现在,我眼前时常会浮现出她的身影,她站在远处向我挥动着手臂;耳畔时常会听到她的声音:“去吧,不要惦

念我。”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唐朝诗人孟郊这诗句,多年来一直在我胸中萦绕,对于母亲的养育和关切之恩,对于世上所有的爱加起来也无法比拟的伟大的母爱,作为儿子就是倾其一生也无法报答。我唯有不负老娘的心愿,不停地向前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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