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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茶思》

作者:许月梅

我的故乡位于一望无垠的江汉平原,那里有密如蛛网的河道,苍茫无际的原野,还有适宜种植水稻和棉花的肥沃土壤,堪称沃野千里,物产丰饶。乡民们聚居在大小不一的村庄,勤劳而朴实。每每从高高的天空俯瞰下去,我常会惊讶地发现,那些集装箱一样散落在原野上的村庄,乍看似无序分布,细看则发现它们大都依河而建,仿佛一曲大自然的奇妙乐章,那么和谐,那么动听;又像是一幅写意水墨画,带着一抹抽象不羁的意境。

陆羽曾说:“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不过我的故乡因为地处平原,盛产鱼米丝棉,长期富饶丰肥,并不是著名的茶叶产区。但是,何其幸运,在我家乡老屋的菜园中却长着一株特立独行的“嘉木”。从我记事之日起,它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几十年来终日凝望着屋前的天子河,和身旁的各式蔬菜一起,努力向着阳光,生长繁盛,等待主人一年一度的采摘。

大抵是因为阳光充足,水肥合理,护养得当的缘故,那棵茶树足有两米多高,枝繁叶茂,磊落大方,不像阴湿山岭间低矮的灌木丛样茶树,而更像高大的松树、桦树一样,横刀怒马,昂首天外,仿佛一位慷慨卓绝、义薄云天的大将军。小时候,我常常幻想那条“天子河”就是某位落难国王的禁地,而这棵树就是那威武勇敢的护国大将,它那茂密的枝叶,就是为誓死保卫“天子”而撑起的一方华盖吧?

每年夏末时节,趁着天气依旧炎热,母亲便会将茶叶摘下来,用箩筐装好,放在火辣的太阳下生晒。几天后,青绿的叶子便开始蜷缩变形,成为绯金黄色的叶片或叶卷。晒好的茶叶除留下一部分当年饮用外,一般都是留到次年新茶未出来前用,或者是年节时馈赠邻里亲友。

这个生晒过程简单天然,不靠人为加工施加热力和动力,也不靠铁器或者木器来揉炒掺搓,更不靠添加其他物料来丰富其味道。也许正因为这份顺天应时的天然和环保,使其最完整地保留了茶树的精华,而达到色泽诱人、口味独到、韵味悠长而劲道的境界。

那种色泽,带着太阳的金色与热烈,既不像春天里柳条儿的嫩黄那般清浅无力,也不像深秋掉落的枯叶那么沉默无趣。在我的记忆里,只有最丰饶,最成熟的稻谷颜色堪与之比美,不过茶叶的颜色终究好像略为浅淡一些。与秋天枯黄的枝叶带给你的感觉不同,那金色的茶是鲜活生命的延续与浓缩,宛如一曲赞歌,一种奉献精神。而那枯黄的枝叶只是生命逝去的记忆和无奈,更像是一曲悲歌,一种失落的情怀。

那种口味,只有“独到”二字可以形容。这种茶,在饮用方式上与普通加工出来的绿茶或红茶不同。普通的茶,用沸水冲泡后即可饮用。但我家独制的这款“将军茶”,却不适合这种方式,只适于煮后摊凉饮用。记得小的时候,家里的柴火土灶上总是设着三到四口炊具——一口主锅,一口副锅,还有一个煨锅。主锅承担着主要的家常食计任务——烧菜、煮饭等;煨锅则承担着“煨汤大业”。而副锅因为柴火灶后部的火焰较小,则成为我母亲烹制美食的次要工具。虽然火力旺盛时副锅也承担一点主锅和煨锅的功能,但一般只用它来“酣”水——即广东话谓之“煲”——用来浆洗之用。白天,副锅里“酣”着茶水,晚上,“酣”着洗澡水。“酣”的茶一般在早餐结束时起锅。起锅时,母亲会把茶舀进陶土制的短嘴壶里。待凉后,特别是当你满头大汗、口渴难耐时,拿起茶碗去壶里筛上一碗,咕嘟嘟,咕嘟嘟,不知不觉间你可能已将两大碗倒进肚里。那个爽快与沁凉,真如卢仝所说“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令你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通透、愉悦。

许多年后,只要想起来,仍觉口齿噙香,通体舒畅。更令人回忆不尽的是,夏天的夜里,忙碌了一天过后的乡民们在吃过晚饭后便搬出凉床什么的来乘凉,一些爱说书、讲故事的老人家身边便三三两两围上些毛小子和大丫头,老人家喝罢一小碗茶,便带着满足的神情,开始谈古论今,谈天说地,那时节,颇有一番“兴来举杯,邀明月作陪;诲人不倦,岂堪醉后夸”的意思呢!

至于说到韵味与精神,以我之见,它充溢着一种自在自处的自然主义精神。虽然在我的故乡,从来未有人用松上雪,梅花雨,悠香古瓷来伺候它,也从来没有大诗人光顾它后用“根柯洒芳津,采服润肌骨”等来形容它,可是它不管蓬门瓮牖还是华宇金瓯,兀自生长着,繁茂着,根本不受外在环境的半点影响,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奉献。这样看起来,这种高贵硬朗的风格,倒真像一位不沾人间烟火的天皇贵胄或者是一位长须飘飘的隐士呢。

也因此,对于少小离家,久居喧嚣都市的我来说,只要想想老家中的庭园里还屹立着这样一棵可敬可爱的茶树,心里便充满了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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