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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三章

作者:储彪

一阙小令扣心扉

建国以来,各种宋词选本不下百种,但哪一本都离不了李清照的“昨夜雨疏风骤”。这首小令,仅6句33字,短得无从再短,却写得曲折委婉,层次分明,将历代惜春怜花之作全都比了个落花流水。

李清照出生于北宋末年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惯她,丈夫宠她,整日读书写字,弹琴绘画,是花一样的年华,春一样的情怀,酒一样的滋味。后经党争,战乱,父死,夫亡。她流离颠沛,孤苦凄凉,以一个女人细腻而又凄婉的文字,抒写着她的思念与感怀,将一草一木都赋予了百般的灵动,千般的柔情,令后人但凡诵读,无不幽幽地生出万般的叹息。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芳春三月,花事正浓,此时喜也风雨,忧也风雨。微风的婀娜细雨的灵韵让人喜,暴风的零落骤雨的残损令人忧。所以起首一句“昨夜雨疏风骤”,看似漫不经心,却写出了作者的揪心与不堪。心绪难平,不得入睡,忐忐忑忑中只有借酒消愁。不知不觉间酒醺人醉,跌入沉沉梦乡,结果睁开眼来,天已大亮。跟着就是第二句的“浓睡不消残酒”。一个“浓睡”,一个“残酒”,非常巧妙地将镜头从昨夜切换到早晨,贴切自然而又照应了时间顺序。慵慵恹恹的赖在床上,不梳洗,不进食,却要急着“试问卷帘人”那株海棠怎样。不知道吗?以她的年龄她的阅历,哪会真不知晓风停雨住后海棠的落花满眼,残红狼藉。当是不信,或是带着几分自欺自慰的心思才问出的吧。但女人终归是女人,一个“试”字便把那种迟疑与心虚展露无遗。侍女毕竟是个粗人,卷着帘子张眼一看:“却道海棠依旧”。怎么能说依旧呢,无须出门,就可以断定不是那样的啊。作者直直地盯着门外,痴痴地叹道:“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连着两个问句,随即跟出的便是绿叶更浓红花更稀的自答。海棠虽好,不堪风雨,哪能完好如初呢。一语之中,道不尽的无奈和怜惜。愈是柔美,愈是脆弱,愈是堪怜。男人的怜,鲜有无奈,多是江水滔滔的悲悯情怀;而女人作为弱者,出于本能会将画里画外互为一体,斑斑点点的竹痕挥洒着七分的怜三分的叹,尤显凄美。这些,自然是“卷帘人”无所体察,也无可彻悟的。所以她还说依旧,所以面对她的依旧,作者不得不喃喃自语着“绿肥红瘦”。古人是深谙色彩之道的,喜欢红绿相对,红的花绿的叶,比出无尽的意趣。但无论如何去比,都不曾出现过肥瘦的比法。许是女人的原故吧,对肥瘦自是多几分敏锐与感喟,用在此处,可谓高妙至极!想来作者原本该是肥肥的,有着少妇的光鲜与丰腴。倏忽间家破人亡,天覆地翻,原本肥肥的花儿顷刻间香残红褪,瘦成了形销骨立。绿红比的是颜色,肥瘦比的是状态。本是平淡无奇的字,往词里信手一放,居然幻化出如此鲜明的色彩生动的形象,成就了古典文学中的一篇鬼斧神工之作。想想作者的人生际遇,那红那肥不正是渐行渐远随风消逝的美好年华吗,那绿那瘦不也预示着一个悲情才女被噩运的裹挟与追索吗?

李清照,你一个老去千年的女人,凭一阙如梦小令,一次次扣动着我的心扉,让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闪现出你浅斟低唱的一袭剪影。每一个杏花飘雨的时节,每一个月满西楼的时候,每一次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无奈,每一声梧桐更兼细雨的敲击,怎不使你“人比黄花瘦”!我想象着你曾经的水嫩丰腴,在遍倚栏杆的清苦孤寂中一点点憔悴;我想象着你曾经的桃红妍妍,在乍暖还寒的晚来风急里一层层黯然。假如让你延寿千年,我想,我该是最懂你的人。至少不会忍心,让一个诗性的女人,惟美的女人,“浓睡不消残酒”。我会守着那株海棠,陪它安然度过那个“雨疏风骤”的夜晚,让你把词里的愁字次第删去,一扫清癯脸颊上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才女三恨

一代才女张爱玲有“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未完。

当三月风暖暖地吹来,庭院一片春色,各种花儿朵儿适时绽放,纷纷展现迷人的笑脸。在那浓浓的绚丽多彩之中,有一株隐透着点点鲜红的花树,七分宁静三分娇羞地立在墙角篱边,那就是海棠。“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多美的诗,多美的花,还有灯火阑珊处那个弱弱的,瘦瘦的,美得令人怜爱和疼惜的赏花女。正因为此,海棠与才女,似乎有一种因缘,有一种牵连,在命定的时间长河里,总令人魂销肠断。哪怕是,老去千年的宋代,经过一夜的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的另一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才女,也会关注花事,试问卷帘的人儿。面对海棠依旧的应答,仍在喃喃自语,兀自喟叹,“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海棠是一种隐忍的花,哪怕在最美的绽放期,也是非常落寞地坚守着那份淡泊与宁静。绿也不争春,红也不逐闹,偏就有一株海棠在墙角篱边楚楚动人地开着,偏就有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痴痴地立在那儿,百般怜恨着海棠的无香。世间万物有如意的吗?譬如无香的海棠,譬如郁郁寡欢的才女,哪一个不是凄美得令人环拥犹怜。

小孩儿贪吃,小女人也贪吃,走着坐着,睡着醒着都馋着那一点点吃食。开疆拓土的武则天不,《浮生六记》里的芸娘和《秋灯琐忆》的秋芙也不,唯有那些个满心满肺都是些诗呀画呀的女人,那些葬花叹月的女人,那些小性儿、酸劲儿十足的女人,那些被男人捧在手上含在嘴里的女人,才心心念念着她的吃食。

鲥鱼长不大,肉细腻,且娇嫩,出水即亡。据说捕鱼时一旦触及鳞片,即刻僵死,因而被东坡居士称为“惜鳞鱼”。不是娇弱的女人,哪会独独钟情于如此娇贵的鲥鱼。不过娇小细嫩的鲥鱼,偏偏就那么多刺,一如大观园里那个小性儿、酸劲儿和着滴滴娇泪随意抛洒的林妹妹,令本就情痴意迷的宝二哥,愈发的无所适从。

能想着吃鲥鱼,该是小女人多大的福分。可惜福分再大,总也不能万事遂心。毕竟鲥鱼多刺,遗憾的不是鱼刺烦神,倒是身边最缺个剔刺的男人,缺了个知你吃鱼,时时想着帮你剔刺的男人。

人不可以无梦,但能将梦引入红楼幻境者,非豪门贵胄,非世间情种,非笔力超群者不可。《红楼梦》规模宏伟,结构严谨,人物生动,语言优美,笔法之细,情节之精,读来一波三折,令人叹为观止。

一个穷途潦倒的人,一个苟延残喘的人,于辘辘饥肠中能够将梦编织得如此宏大,如此精美,如此传神,如此诗性,古今中外概莫能出其右。可惜呀,整部巨著未能圆满收官。随着老先生逝去的,不仅有未完的红楼之梦,还有对宝黛二人结局那百转千回的亘古浩叹。

已是贫病交加之人,却在红楼尽显着曾经的锦衣玉食;已是孤苦伶仃之人,却在梦里回味着往昔的拥红倚翠;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却将一曲“好了之歌”唱响在滚滚红尘;已是彻悟“好”“了”之人,却在情色之中不能不甘也不愿破茧而出,居然把儿女私情铺陈得如此凄迷。雪芹先先,怎么命运偏偏不赐予时日,不让你把红楼旧事,把世情浮生之梦,圆圆本本地做完。林妹妹堪怜,宝二哥堪怜,红楼众生堪怜,被死神生生腰斩了生的本能梦的奢求的曹老爷子,更是堪怜。而那个无缘得见足本的后世才女,在万般痛惜中,益发的堪怜。

不是书痴情痴,一代才女怎会将“红楼”未完作为一大憾事。在当时,在而今,整个社会已经远离了读书时代,醉心于红袖添香的古代书生,早就被当作名利场中茶余饭后的笑谈。除了一代才女,谁还读书,谁还用情,谁还把一部未完的“红楼”孜孜于心。所以呀,男人女人中,最傻的往往都是女人。而最傻的女人里,哪一个不是小资味最浓最浓,不是书痴就是情痴的古今才女。女人如此之傻,男人哪里去了?不说家是女人的课堂,男人是女人的老师,是女人走向成熟的五月风吗?怎么遇到才女,就不灵验了呢?

孟姜女和白娘子哪个更美

说真的,我不喜欢长城,因为那堵高大巍峨的围墙,从来都未曾挡得住马背民族的一次次侵袭;我也不相信长城,因为那些备受奴役的草民,总是将领导们帝业永存的美梦一次次打碎。长城筑起来,便闪耀着长治久安的神圣光环,那些屡被践踏的草民们信不信无关宏旨,反正领导是信的;长城立在山上,却一刻都未曾立在草民们心里,一个叫孟姜的女人跑那儿一哭便轰然倒塌,这个传说领导们信不信并不重要,反正草民是信的。

不喜欢,并不等于不想去。男人都有一种英雄情结,受一位老人几十年前“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激励,也得去;男人无不惜玉怜香,为了那个千里寻夫的女人,更得去。所以就去了。长城就在脚下,满是“到此一游”的刻痕,依然延续着气贯长虹的傲然气派。游客很多,摩肩接踵,熙来攘往,可惜没有一个是秦人。始皇嬴政就算了吧,人是领导咱是民,想也无益。而那个哭了三天三夜,把长城哭出一个缺口的女人在哪里,怎么就遍寻不见了呢。难道,非得到故事里,非得到睡梦里,非得到男人的情怀里,才能够找得到吗?

想想那个叫孟姜的女人,真的是可嗟可叹。国人津津乐道的人生四大喜,她居然枉占了一个。洞房深处,那一盏红烛映着大红喜字刚刚绽放,便在一阵鸡飞狗跳中倏然熄灭,修城衙役押解着她的郎君随浓夜遁去,使她的洞房花烛成为一个女人夜夜的噩梦。谁为她掀起盖头,谁为她宽衣解带,谁与她拥衾而眠。清夜绵绵苦况味,领导们,知否知否?

说起来,孟姜虽为村姑,在普普通通的农村人家却绝对算得上是个娇女。被封建礼教绳捆索绑的古代女子,如果不在父母的掌心纵情使性惯了,哪能随便收留落难男子,哪得随意招为夫婿,哪敢成就一番千里寻夫的壮举。要知道,那时秦的人口才3000来万,人烟稀少,一片荒凉。路漫漫其修远兮,一个年轻的女人,无车乘,无驴骑,怎么风餐,如何露宿,谁能给她方便,谁又能保证她险象环生危机四伏中迢迢路途的安全。

但她终究还是找到了长城,找到了她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新郎。遗憾的是,郎君虽在,魂已西去,成为长城的一具肉身垫脚。有老师说,“遗憾”一词用得不准。是啊,的确不准,可有哪个词能够准确表达此时此刻孟姜女那痛不欲生的心情呢。听以她只有哭,呼天抢地,撕心裂肺,三天三夜终将坚不可摧的城墙哭塌了一个豁口。

男人是不哭的,男人的眼泪为情的埋于心底,为恨的匿于牙根,为利的潜于大脑。惟有刘备例外,哭哭啼啼,又摔阿斗又抹泪,居然哭出了一片江山。那个泪,颇令人生疑,总觉得哥哭的不是眼泪,是智慧。女人是弱者,从来不懂得强者的胸襟,用一个情字消磨着岁月。看看现在离婚的夫妻,为争孩子寻死觅活的非女人莫属,熟不知,现在的全然不顾,等于减损了自己的将来,烘托了男人的风彩。所以那个叫孟姜的女人,哭,只会哭,也只能哭。不哭,她又能做什么呢。像秋菊一样找领导讨个“说法”?领导又是检查又是出访,又是开会又是讲话,哪有时间过问这等小事。况且长城这个项目是领导亲自过问,专家反复论证,政协人大全票通过的,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不能因为死个把人就去否定。如果长城停掉了,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上最璀璨的瑰宝就没了,世界奇迹也只能极其遗憾地由“七大”降为“六大”,不是全国人民答应不答应,而是全世界人民答应不答应的政治大事件哪。评烈士要补偿,纯属痴人说梦。国家那么困难,怎么不替国家想想。没有国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回去想想吧,想通了再来,继承丈夫遗志,成为筑城典型巡回宣讲也未可知。

长城不是谁想建就建的。山区孩子上学没路咋不修,敬老院的房顶漏雨咋不补,人行道上的窨井盖烂了咋不换,领导日理万机暂且无暇点头嘛。长城不一样,它不仅是军事防御工程,最重要的一条,还是领导的钦定形象工程。统一思想,建立组织,目标明确,层层落实。钱从国库拿,人从农村出。不去,派乡村干部抓。干部不够警察上,警察不够军队上,滋事惑众者斩。就这样,长城诞生了。匪夷所思的是,如此伟大的建筑竟被一个女人哭塌了,难不成它是腐败官员的豆腐渣,是嬉戏儿童的沙器?但有些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西子湖畔那座镇压白娘子的佛法无边的塔,不也在时光的静静流淌中变成残垣断壁了嘛;梁山伯祝英台不也冲出墓穴,变成一对翩然起舞的诗性彩蝶了嘛;四处觅食的喜鹊不也在七夕那天跑到银河,自觉自愿地架起一座梦幻长桥,成全了牛郎织女的一夕相会了嘛。

曹雪芹塑造了那么多清纯少女,往往都不及《浮生六记》里那个宜室宜家温婉可人的芸娘为已婚男人所神往。有时我想,孟姜是不是这样的女人呢?纵然不是,也该是位美人吧。文友说,错,四大美女早有定论,孟姜边没沾上,充其量是个知青眼里的“小芳”而已。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的,很美。可也别忘了,在古代,但凡美女哪一个能脱离了政治?西施,是范蠡美人计的供品;貂蝉,是王允离间计的祭品;昭君,是和亲政治的赐品;玉环,是安史之乱的牺牲品。无论正史野史,除却烈女,不是祸水就是淫水,哪能将美人的花冠轻易戴在一个女人的头上。所以中国有句老话,叫民间无美女。民女不是不美,而是因为民女的脸上不曾沾染官方认可的政治油彩。所以中国也有另一句老话,叫民间藏美女。试想,那个叫孟姜的女人设若不美,能够在中国四大民间故事中占得一席之地吗?当然,也有人认为孟姜女只会嚎哭,显然没有敢爱敢恨的白娘子更具美女气质。孟姜女和白娘子到底哪个更美,这绝非美女比较学上的一个简单命题,条分缕析地推演下去,或能出一部鸿篇巨著。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人都是有属性的,谁也挣脱不了生存时间和空间的羁绊。孟姜是个受正统思想熏陶的普通民女,所以她只能哭;白娘子是妖,没有人的禁锢,所以才敢水漫金山。单从女人气质上来说,孟姜纵然眉清目秀顾盼神飞,也断不会有白娘子的媚。那种媚态令男人最是神魂颠倒,一如蒲松龄笔下的狐女婴宁。人,美则美矣,美得风姿绰约倾国倾城,终归美不出那种狐媚和妖艳来。所以二者人妖两界,是不可比的。倘若硬要一比,那孟姜女就是大美自然的美,白娘子当属灵妖奇狐的美。

把最美的东西打碎,就是悲剧。所以孟姜女和白娘子的故事悲剧色彩浓郁,成为民间传说中的凄美。下班途中,看着满大街摇曳生姿个性飞扬的一个个女性,不由得吐出一口长气,心下暗道,真美!如果孟姜女活到现在,白素贞也一直做着许仙的娘子,相信她们二人定然是大街上最最夺目的光彩!

(储彪,男,现年55岁。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发表小说、散文120余万字。现任安徽省利辛县地方税务局党委副书记。)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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