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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姨

作者:陕西省 李宝生

她并不姓桃,皆因面如鲜桃,粉嫩娇美之故,又常穿一件落满桃瓣的褂子,活脱脱似桃花一枝,在黄土塬上随风招眼,明庄人才都称她桃丫头。庄头门前,有她在,男人们端一海碗稀汤,则喝得滋滋顺肠;卷了叶的洋槐树下,有她在,女人们顿觉清风扑面,鞋底儿纳得吱吱抽响;干裂的板田里,有她在,累驼了背的老伯,瘦瘪了肚的黄牛,以为盼来甘霖,人面牛脸洋溢出欢悦与希望。她的确是一枝花,一阵风,一滴露。可她又是一幅画,一个梦,更是一尊欲拯救灾民的女神。

那年我十八,她也十八,只大她两个月。高中都未上完,穷苦日子拴住了腿,便窝在庄里修理“地球”。她倒没啥,一把把香汗洒在家里,流在田里,吃苦耐劳,未吐一个怨字。我也没啥,因为心中有她,怨气早抛九霄云外,能一辈子同她厮守,蛮可以了。

炎热天,我俩躲在墙后屋檐下,天南地北拉话。我向她吐露真情:“好妹子,等过上两三年,我一定娶你。”她色羞耳红,不搭腔。傍晚,我拎张破席儿,她卷条包布儿,悄悄溜出门,跑到麦场上,铺开展平,盘腿对坐,无边无际长聊。我时不时儿仰望空月,对她说:“天上织女真寂寞,地上牛郎苦真多。好妹子,答应我?”她咯咯一笑,说:“你呀,酸文真多。好像咱俩已成了似的,羞不羞?”我嘟起嘴,半天回道:“羞就羞,反正我要你。”她低首不语,却将身子移过来,让膀子挨着膀子。我心花怒放,不能自抑。

这样的日子不长。那晚刚一躺下,敲门声惊醒了我。开开门,娘进来,一个巴掌扇在我脸上,骂说:“你这死东西,不识好歹!怎敢同你姨拉拉扯扯?”我让娘弄糊涂了,气急败坏问:“我跟啥姨拉扯了?”娘说:“你跟你桃姨啊。你就不听听人家啥话都有?”我更急了,揪住娘的衣衫追问:“你说桃丫头,桃姑娘?不同宗不同族的,也不跟你同姓,她咋是我姨?”娘说:“干亲嘛,咋不是。别瞧与你同岁,人家辈分在那放着,庄里人婚丧嫁娶讲究这个,没大没小还得了?给我听着,往后少跟她拉扯,坏了名声小心你这骨头!”我头大如斗,心儿飞出,一阵眩晕……

我清醒过来,就去找她,说死也找不着。几日后,她却突然出现在我眼前,面容憔悴,青丝篷乱,仍穿着那件桃色褂儿。我问她:“好妹子,出啥事啦?”她脖儿一挺:“谁是你妹子?是你姨!叫,叫哇,叫姨!”我心里发怵,问:“谁告诉你的?”她大声说:“承认啦?那叫哇,叫姨!”我狂喊:“叫就叫,姨,桃姨!我要你!”他咯咯笑着,笑得栽下了头,弯下了腰,落下了泪,丢下了话:“你要姨,你要娶姨……你有这个贼胆,能把我偷偷搞到手?嗯,说呀!”我光咬手指头,说不出啥。我捶打自己脑袋,她却默默走了,眼前留下一片飘落的桃花……

生活犹如水车,一会儿空,一会儿满,一会儿湿,一会儿干。她真成了我的桃姨。不知是何心情作怪,有时见她对面走来,我便苦涩涩地喊声:“桃姨。”她竟也应,但不说一句多余话,头一偏就过去了。天旱人也旱,我经常一个人在屋墙后面长叹,于麦场闲转,追怀往日的情谊。终于,我觉醒了。一个堂堂团支部书记,不信斗不过陈规陋俗,我和她应该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跑进厨房找到娘,对老人说了心里话:“我要娶桃姑娘。”娘再没有给我耳光,却说:“你是头犟牛,娘也不管了。屋里没啥下锅的,听说上头拨了救济粮,你快去队里问问,能救济咱多少。”我感到有了回旋余地,一高兴就拿条麻袋去了队里。

队部人山人海,久旱逢雨般充满喜悦。人家挤,我也挤,眼看挤到跟前了,却听脚下有个老奶奶的声音:“哎哟哟,踏死我喽!桃丫头啊,你一张脸蛋换来了救济粮,可要了我老婆子命了!”我的心尖像被刺了一下,一手拉起老人,搀出人群,急切切问:“枣根婆,您刚才说啥?桃姑娘怎么啦?”老人歇息一阵,含糊道:“我说啥来着……不就是上头有个官儿,人家儿子看上桃丫头啦,才答应及时给咱救济粮嘛……”我没有领救济粮,满脑子的迷魂汤,昏昏沉沉回了家。

我不信,可最终还是信了。

她出嫁那天,全庄出动,唢呐声声,鞭炮阵阵。为了表示心意,有人就掏口粮钱,有人干脆拿出救济粮,却都被她一一谢绝了。她没有忘记我,避开人拽我到后墙根,取出一个精心绣制的桃色荷包,亮给我看,说:“对不起哦,是我不好。我想来想去,觉得把它送你作个纪念最好。”我才发现她常穿的那件落满桃花的衣褂不见了,心头一热,说:“是我不好……我没有贼胆。”她眼儿一亮,随即轻叹一声,说:“不,怪不得你。啥贼胆哩,咱连穷胆都没有,一切都穷怕了……你不要吗?”

我从她的话里像悟出了什么,怀着激情双手接过荷包。

这个桃色荷包一直在我身边。后来,我发誓出走,在外地找下了工作。结婚时,我取出荷包对妻子说了实话。妻子竟然落泪了,允许我继续珍藏这件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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