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哥（二）

二

姚哥见我们很久没向他讨烟，心里很不高兴。有一次，劳动间歇时，他掏出一包“转运”烟（这种烟比“经济”要贵7分，在我们看来是中档烟），分发给我们，并说：“你们都看不起我老姚啦？有我抽的，也少不了你们的。”我们真是哭笑不得，世上还有这样的人，明明是为他好，他偏偏不领情。

有一次，我得了一场大病，感冒发烧躺在床上三天三夜。姚哥在我的床前，不停地在我的额头上敷冷毛巾，给我喂烫喂药，还把精心熬煮的稀粥，一瓷羹一瓷羹地送进我的口里。我只是迷迷糊糊的，仿佛在阴阳界之间徘徊。姚哥的真情终于感动了阎罗王，他的那只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手，最终没有把我的姓名勾销。

我大病初愈，身体很虚弱，脸色苍白，四肢无力，姚哥知道，病后需要进补，可当时的环境，就是有钱也买不到鱼、肉、蛋之类；姚哥很焦急，每次给我喝粥，粥面上仅仅多了几颗油星，那已经是他的最大所能了，因为当时每人每月定量是四两油，平时炒菜是不敢多放的，姚哥为了我，动用了他的“战备油”。

不久的一个晚上，姚哥笑眯眯地叫我去他家吃饭，我进去的时候，满屋子飘发着肉香，原来，火灶上正煮着一锅猪肉，他揭开盖子，锅里的肉块正在跳跃着，那诱人的芳香弥漫着整个屋子，让人垂涎欲滴。他舀了一大碗端上桌，叫我放开肚子吃。我觉得奇怪：“姚哥，你在哪买到那么多猪肉？”

“你先别问，尽管吃就是。”

也许是胃里太需要营养了，第一碗大肉上来，我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统统把它卷进了肚子里；第二碗才让我有了充实感；第三碗没到一半，才让我打了饱嗝，饱嗝喷出的气味，连我都能感到是那么的舒服和醉人。（恢复高考后，我考入了大学，听老师说“大块朵颐”这个词语，我才想到我在姚哥家吃的那一餐，是真正的大块朵颐。）

以后，我的身体得到了康复，又能挑100多斤的重担走个十里八里，又能扛200斤重的东西装卸。这一切，我真的要感谢姚哥。我想，等我以后有出息了，我再报答他吧。

后来，听人说，姚哥那次煮的猪肉是从厕所里捞上来的，因为我们场的猪圈就在厕所旁边，有一只小猪不小心掉了进粪坑死了。姚哥把小猪捞上来的时候，它的全身都是蛆虫和粪便。姚哥把它拿到河边，洗净了，去了毛，接着，煮成了一锅香喷喷的猪肉。

有人问我：“你吃了不感到恶心吗？”

我没有回答，当一个人为了你，不怕脏、不怕臭，别人所不齿的他都能做了，你不觉得这种行为特别高尚吗？当你坐享其成的时候，你不心存感激，还有什么理由恶心呢？

我一直都想好好报答姚哥的，但老天已经不给我这个机会了。我们三十年知青聚会的时候，听场里的人说姚哥已经离开人世。据说是抽烟太多，得了肺癌走的。天啊，这么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呢？我无以为报，只能以此文祭奠他。如果姚哥在天有灵，应该感到些许安慰，在苟活者当中，有人还惦记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