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家信

前些天，单位放暑假了，我也难得回了一趟老家。母亲在我回来的这一整天里都忙上忙下地张罗着，父亲只是说了句“回来了就好”便没再说话。坐在门前的树下，父亲额头新添的皱纹重现眼前，我强烈地感觉到：父亲老了很多。晚上快要睡觉时，母亲在我房间里和我说了说家里的情况：这些日子，父亲一直眉头紧锁，闷闷不乐，只是一直在反复地看我曾经写给他的信件。母亲淡淡地叙说着，我却不知不觉已潸然泪下，到夜深依旧未眠，辗转反侧……

夜深人静，橘黄的台灯下，坐在熟悉又陌生的书桌前，我开始在记忆里搜索关于家信的片断。

从16岁那年考上中师，之后考上师范大学，到现在出来工作，我都会给家里写些家信，只是写信的次数和字数每况愈下了。这次，距离父亲来信已经超过两个多月了，我一直没有回复，只是打电话告诉父亲信已收到。父亲例行地说了家里都好之后沉默了一下，就马上把电话递给了母亲。最近一次收信时离单位放暑假只有两个月了，我整天都在给学生复习要考的东西，便把写信这件事给忘了。直到现在母亲说起它，我才猛然地想起来。

我的信件父亲一直用牛皮纸袋子按照日期顺序保存着，干净整齐，散发出一股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淡淡香气。灯光下，我展开这些自己曾经写的信，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

第一封信是在我16岁那年考上中师的第一个星期写的。那是我第一次来到城市里，很兴奋，家里没有电话，我便用学校发的信纸写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封信：爸，家里还好吗？我到这儿已经好几天了，好想念你和妈妈，和这里的老师还有同学们都差不多熟悉了，学校学生会和广播台都在招聘新同学，我写作还好，想去试试可以吗……借着灯光翻下来，这封信我用钢笔写了十来页纸，把在学校的很多新鲜的甚至是琐碎的事情都告诉父母了。看着看着，感觉到自己脸部的肌肉放松下来，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我也没明白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多话可以写。

中师三年时光里，我一直都是充实而又忙忙碌碌的，成绩优秀并且在社团活动中如鱼得水，于是不断地发挥着文笔好的优点，不断地给家里报告着在学校的情况：爸，天气冷了，你和妈在家好好地照顾自己。我在学校很好，上次期中考试我是年级第二，语文是第一，并且已经当上了学校广播台的主编兼副台长了。前些天感冒了一次，现在还在流鼻涕，所以你们在家更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以后也会注意的……

那几年每次放假回家，父亲总是很开心。后来听母亲说，每次我写信回来，父亲都会很大声地念给她听，我也没往心里去。如今才知道我简单的一封封信曾经给父母带来如此大的快乐和满足。

中师毕业那年我考上了师范大学，离家更远，大学的生活更精彩，也让我逐渐地浮躁了起来。但这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大一的时候我选修了书法，写信时便尽可能地把自己的书法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端正的蝇头小楷让父亲很开心，我也不时地给父亲送去收获的喜悦：爸，家里还好吗?家里赚钱不容易，我会努力的，不会让你和妈担心我。我这学期选修了很多感兴趣的课程，上次学校的书法比赛我拿一等奖了……

日子总是那么快，大二的时候我逐渐忙起来，学业任务依旧繁重，随着在学生会交际圈的扩大，整天忙于各系之间的事务，便再也提不起写信的兴趣了。也许是基于多年来的习惯，为了能够回信，只是为了回信，我买了几支美工笔在纸上涂鸦着：爸，你寄来的钱我已经收到了，我在这里还好。我现在在学美术字，怕你的眼睛看字不方便，就改用美工笔给你写信了……一直到毕业，大学阶段的家信还是个位数。

走上工作岗位之后，生活似乎更加忙碌了，写信变得“奢侈”。曾经父亲为这事和我谈过了，说以后你没时间就不用给家里写信了。

因为工作单位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城市，为了弥补我心里的愧疚，参加工作的第一年我给家里装了个电话，并时常给家里打电话。但总感觉少了什么，和父亲无形中似乎有了隔阂，父亲每次说不了两句话就把电话递给母亲。

我又重新拿起了笔，在不忙的时候给父亲写上几句。或许是太熟悉了，信中的话总是那几句，干涩呆板，写信时也不再有当初的那种兴奋和舒畅；也或许是我早已习惯便捷的电话，再次拿起笔，语言往往浮于表面，承载不了思想的深度和感情的热度。

不是生活变得沉闷，不是性格变得内敛，更不是对父亲的爱浅了淡了。对于我的学生，我可以滔滔不绝讲上几个小时；和朋友聊天，一整天都是话题；对于父亲，我却总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在我和父亲的沟通中，便捷的电话远远比不上那一叠沉甸甸的家信。一封封家书被我展开又叠起，一段段岁月在我脑海中复活，父亲的脸在我的记忆中变幻着，笑脸渐渐隐没在日渐加深的皱纹和日趋减少的话语里……

夜已深，我依然了无睡意，不知何时几滴热泪从眼角悄然滑落，滴在展开的洁白信纸上。旋开笔盖，就着温馨的灯光在纸上沙沙地写着，心中想说的话那么多、那么迫切，我依稀又看到了父亲久违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