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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压晌饭”的年代

在我们家乡中午饭一直叫“晌午饭”,因此推碾俗称“压晌饭”。人们生活在现代化环境里,推碾“压晌饭”作为一个时代的标识,渐渐地或者完全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当队长的我爹天蒙蒙亮就起床了,是为了安顿好“晌饭”,再带领社员们出早勤去地里劳动。我家本院就有碾子,那咯哩啦,咯哩啦的声音总是最先扰了我们的酣梦,我爹开始压晌饭了。我妈想让我们多睡会儿,总是迟迟地叫我们说,“娃们们起哇,你爹等的出地呢,让你们出去接替你爹压晌饭”。我们只是闭着眼晴钻在彼窩里瞎应承,就是磨磨蹭蹭地不想起来。经母亲再三催促,我们才慢腾腾地揉着眼窝走进碾房。这时候,我爹已经压过二糙了,就剩下最后那一圪底子……

有时傍黑张,我爹劳动回来,拉带着我们去压晌饭。弟兄几个同时扒在碾杆上,你挤我撞地叽叽咕咕的玩,我爹一生气就说,“去,去,扒脚拦手的还不如我一个人压哩”,或者只留下我一个。我爹腿长劲大推的快,我在另一头只好扒紧碾杆跟着小跑步。扇起的风一次次把煤油灯吹灭,后来我爹就索性凭着日长的品验,摸着黑也能该到做啥时候做啥了。然而,我总是担心碾炕底下,那个黑布隆咚的猪窝里会藏有鬼惑东西。尤其,想到人们说鬼推磨的故事,更使我吓的头皮发怵。不时地朝门外张望,盼着能来个等碾子的人就好了……

过去,一条街上住几十几户人家,只有两三盘碾子,这几盘碾子基本没有闲暇的时侯。刚吃过早饭,赶紧让孩们去打头阵占碾子,看看碾子有没有人用。走到碾房门前,刚要进门,猛然间,有一条野狗破门而逃,这就说明碾子没有人用。孩子们放下占碾的家具,很快去告诉碾主人说,“二大娘,二大娘,狗舔碾子啦!”于是,碾主儿拿出些圪糁先让把碾子沾一沾再用。

一会儿,各家都来占碾子,一溜溜摆在碾炕上,有装玉米的半升子,放高梁的面罗子,还有只拿一把苕帚摆在队列上。过一会儿打发娃们去看看,过一会儿去看看,谁在压,压的是啥粮食,就能估摸出多长时间轮到自己家,大家都很遵守这个秩序。

有的母亲用红裤带把娃娃梆在背上去压晌饭,一圈接一圈转,转晕了,娃娃睡着了。当妈的己筋疲力尽,还回去不能误做一家人的晌午饭。还有的女人们干脆脖工合伙压碾,你帮我,我帮你。一边压碾,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呱啦,嘻嘻哈哈地竟然忘了晌午。等男人们从地里回来了,骂骂咧咧地寻到碾房,才慌慌张张地端上簸箕里的面,回家去张罗着做饭。

村里头有个“二愣日”光棍汉,一瞭见女人们一个人去压碾,就悄悄地跟去了。女人们发觉后,就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便灰溜溜地走了。也有些泼辣的女人会说:“老二,你和嫂子压碾吧,几时追住了,嫂子就嫁你”。于是,二愣子厥起屁股吭哧吭哧的推着碾子,一个劲地追,热的满头大汗。一升半晌饭很快就压完了,也没追住,最多给他点上一根预先带好的纸烟。

特别是逢年过节的时候,碾子更是闲不住,吱吱呀,吱吱呀,整天都这样不停地响着。唯独我爹的压碾声与众不同,推的快,发出的声是咯啦腾,咯啦腾的。一进腊月,人们就与碾主儿预约碾磨,有的竞然排到了后半夜。过年期间吃的那些豆面,花馍馍,米面花,油炸糕以及大年吃的饺子面等,全部要在年前准备好,为得是正月间穿上好衣裳不再弄的灰眉土脸的。

压小麦与黄米要想压出的面粉,白是白的,黄是黄的,不带麸皮黍壳的成分。之前要用水去淘,然后放到炕头上加温粉一粉。那一年,元宵节照常晌午饭吃油炸糕,我们全家八口人,糕还沒有做好,就眼巴巴地等着黄烂烂的素糕了。没想到,一揭蒸笼,看到的是一笼血红色的“茭子糕”。我爹搋也沒搋缓缓放下去了,然后很快到同堂间的大妈家让帮忙,重新蒸了一笼也一样。我爹不死心,又端到对门窑房院表大爷家去蒸,结果还是血红色的“茭子糕”。闹得大新正月十五(元宵节),一家人很不高兴。然而,当下是吃不吃油糕且不说,问题是还有讲究呢。据听说,蒸红糕家里要遭血光之灾。这个可怕的兆头,使的我爹我妈不住地看那一斗盆带"血”的糕,又看看六个眼睛黑黝黝的孩子,不该怎么办是好。后来,还是表大娘的提议,我爹赶紧拿了我妈的红腰子,上房披在烟囱上接鸿运。并且嘴里念念有词道,“蒸红糕,红运到……”人说,“接口气,耍把戏",果不其然化险为夷了,我们全家人,一年到头平平安安,顺顺当当……

好多年过去了,我们在书上才明白。为了蒸出的糕又黄又软而筋道,我爹预先把黄米用水浸后,因轮不到碾子,放置的时间过久了。黄米面发酵起了化学反应,蒸熟的糕自然就变质为红色。

压晌饭最难的就数压玉茭轴子面,六十年代初,人们把玉茭轴子捣开炒干,放到碾子上压面,压压不变样儿,压压不变样儿,我们父子几个整整压了一早上,才罗下一小碗儿面粉,只好又压了点干碱葱面,掺和进去凑合吃。

我爹常常是劳动回来了,一大家子的晌午饭还没有着落。我妈说,“今晌午又是“啃槽沿豁”要面没面,要柴没柴”啥也沒有。我爹没哼声,我妈知道我爹的犟脾气,再说就要挨冲啦。我爹放下锄头就出去了,一会儿就唱花别旦地回来了,我妈一听,嗯,有“戏”。一看借回一升玉茭颗子,赶紧拉着我们去“压晌饭”。然后,抱回一梱白麻杆,我爹一边给生产队剥麻,一边用剥完的麻秸供我妈做饭,那顿饭又这样解决了。

过去人们除了每天压晌饭,趁天阴下雨的时间去碾米,一次性要碾半袋谷子的米,够几个月喝粥。碾米与“压晌饭”可不同,碾米是个技术活。把黍谷之类放到碾盘上滩开,边推碾,边扫碾盘,把外边带谷子的米扫进里圈,逐渐退出碾好的米,反复几次,随时观察米的程度,若掌握不好,不是碾不尽壳,就是碾碎了米,然后用簸箕簸去糠皮。我爹是个碾米高手,碾出的米即没有碎米,又没有一颗带皮的谷子。

后来,我们在邻村望岩完小读书,需要带玉茭面与熟食干粮。那时是单休日,整个星期天我们全是在“压晌饭”中度过的。学校里的晌午饭没有菜,同学们碗里放一撮米,蒸熟就是一大碗米饭,就着窩窩头吃。我们家穷因拿不出米,抓一把玉米面熟了就是一碗“粉”,别具一番风味,同学们全来效仿。因此事,学生称作“泔水盔”的炊事员告给了老师,经查问是我们的“发明”,班主任在班会上讥笑我们说,“你弟兄日后必然是高级营养师,可以给中央领导配制食谱了……”

现在,每当回到村里,看到散落村头那台碾子,回想起“压晌饭”的艰苦年代。我弯下腰推一推碾子,任我怎么费力,碾子纹丝不动,犹如那曾经沉重的岁月,再也不会逆转……

写于2016年10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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