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夏天

在城市呆得时间长了，对季节的变化似乎越来越不敏感了，每天对着林立的楼房和宽阔的街道，只能有一种热和冷的概念。但是在故乡的土地上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如今是夏天，如火如荼的夏天，眼前呈现的就不仅仅一个“热”字了得，在我的心中，那是一个五彩斑斓的、摇曳生姿的瑰丽季节啊。
漫山遍野的蝉鸣在一大早就把故乡渲染成一个热闹的海洋，这是故乡夏日的一大特色。有蝉鸣就有蝉，有蝉就有蝉蜕。而蝉蜕本身是一种药材，当时的供销社是专门收购蝉蜕的。孩子们就提着篮子流散在茂密葳蕤的灌木丛中。绿色葱茏的灌木枝头，蝉蜕很耀目的悬挂着，孩子们的眼睛顿时一亮，伸手轻轻地捡下来放入篮子，蝉蜕很薄很轻，必须小心地捡拾。蝉蜕多的时候，在一个枝头就能捡到好几只。天气很热，晒得满头大汗，孩子们就折几枝荆条，编织成帽子戴在头上，一个个就成了战场上的战士样子。孩子们在捡拾蝉蜕时也不忘了去抓捕在枝头鸣唱的蝉。抓到蝉可以生吃，掐掉蝉的肚子，拽掉翅膀就可以吃。我是吃过蝉的，很香很香啊。不过，现在想起来就有些残忍。但那时候真的吃蝉成风，尤其是孩子们，有的抓很多蝉回家让妈妈给炒的吃，那感觉更好。在故乡的夏日当中，对孩子们来说，捡拾蝉蜕的确是件愉快的事。
故乡的夏天最忙碌的自然是麦收了。那是怎样的紧张和热闹的场面啊！现在虽然离家多年，那种场面已没有再亲历，但想起来总还是让人热血沸腾。在收割之前，乡亲们早就把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在集市上买回一把把镰刀，一顶顶草帽，一条条装麦子的口袋。男人们会用一晌午的时间坐在院子里的磨刀石前，一遍又一遍地给新镰刀开刃，用手不断试着刀刃快不快，磨好一把，再磨第二把，所有要派上用场的镰刀全部磨好立在院墙根，在阳光的照耀下，刀光闪闪。看见田野的麦子终于在一天天的变化中成熟了，层层梯田，一片金黄，旮旮旯旯里都像立体的油画般动人，乡人们便气宇轩昂地走进了希望之中。弯腰躬背，开镰甩臂，顶顶崭新的草帽下滴滴汗水滚落在发烫的土地里，似乎还能看见冒出的丝丝热气。像将军般伫立的麦杆，在乡人的镰刀下，排山倒海地倒下，又像卧倒的士兵。田间地头上放着乡亲们下田时带的那么个不起眼的陶瓷罐子，里面是浓浓的酽茶。他们会在收割几个来回后，偶尔走过去倒出一碗来喝上一口，接着再割麦。淘气的孩童或在麦地里拣麦穗，活在地陇上的酸枣树上捉蝈蝈。大人们在休息的间歇，会拿麦杆儿编制个蝈蝈笼，把孩子捉到的蝈蝈放进去，孩子举着蝈蝈笼，欢蹦乱跳。日头已上升到中天，该回家吃饭了。乡人们开始挑着晒干的麦捆儿，走在山路上，麦挑子有节奏的晃悠，像有节奏的音符一般。打麦场更是热闹，这儿摞一堆，那儿摊一片。有牛碾场，也有手扶拖拉机碾场，各家各户忙而不乱。人常说，五黄六月，龙口夺食。辛辛苦苦忙碌一年，有无收获就在此时见分晓，人们能不这样紧张激烈得劳作吗？
劳动强度大，乡亲们自然也不会亏待自己，早早就青黄不接，断顿没粮食吃的人家，先打上几斗新麦子接续伙食；存粮丰富的人家也要先碾上一场新麦子，蒸上几笼白蒸馍，好好慰劳自己。吃着新麦子蒸出来的白馍馍，干起活来自然劲头十足。
前些年父母亲在村里时，每到这个时候，我的心就紧紧地联系着那块火热的土地，时时牵挂着土地上的父母亲。他们同样是这样在劳作着，同样挥汗如雨。那时候的我坐在办公室也如坐针毡，当领导批准请假后，回家的速度真正用上了“归心似箭”这个词了。但当站在那块土地上同父母亲以及乡人一样劳作时，自己已远远无法适应那种高强度和高速度的运转了，忽然就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那么陌生和遥远。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被那块土地无情地抛弃了，顿时百般况味涌上心头。
故乡的夏天，人们很辛苦，但能吃到新麦子蒸的白馍馍还算有所回报，可怜的是牲畜了，每天被乡人赶着去碾场，去耕地复茬。上有炙热的太阳，下有沉重的犁铧，如此的负担，却吃不上好的草料。因为这个季节，故乡的野草并不丰盛，山坡、田间、地头被骄阳暴晒得草都长不出来了，能长出来的也是蔫不溜球，没精打采。没有青草吃，更没有饲料来滋养。夏天只是在收割麦子，粗粮作物通常作为牲畜饲料的黑豆等，也只有到了秋天了。人们忙得顾不上喂养牲畜，有时候就打发孩子们出去割草，孩子们背着草篓，走在田野上，四顾茫然，没有草割，就只好割一些牲畜并不爱吃的树叶或者臭草糊弄牲畜同时也糊弄大人。所以本来就饥不果腹的牲畜，身体空洞得风都能刮倒，浑身长满了瘦虫，皮毛下面一个个疙瘩，用手一挤，就挤出一条瘦虫来，可想而知其可怜状。当然，也有喂养得很好的牲畜，膘肥体壮，皮毛铮亮。这样的牲畜干起活来真是得心应手。
故乡夏天的夜晚最让人向往和思念。忙忙碌碌一整天，当进入夜晚时，气温陡然降了下来。拿一张草席，躺在院子里，躺在闪着湛蓝幽光的满天星星的夜空下，清凉浸润着身上的每一个毛细血管，让你顿时消除了劳顿与疲惫。让你还有了几分浪漫，会自觉不自觉地去数星星，辨认北斗的位置。这时候的故乡是那么得静寂，那么得舒坦和恬淡，只有蝈蝈们在一阵又一阵地演奏夏夜的曼妙之音。
居住在城市的我，目下已经没有了这种感觉，也没有了这份享受故乡夏天夜晚的心境，但想起故乡的夏，我依然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