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那心、那情、那爱

第一章

在我离家求学的那段日子里，父亲给我写过许多信。这些信件的绝大部分，我都收藏至今。尽管这些信件老是占据着我的本来已很拥挤的书柜的一角，每次整理书柜，总是移来移去。有时，还老感觉这些信件有些碍手碍脚，几次都已经把它们列为被清除的对象。但是，最终还是舍不得丢掉。时至今日，近二十年了，这些信件仍然依旧占据着我的本来已很拥挤的书柜的一角。

翻开尘封已久的这些信件，一一重新捧读。尽管时隔多年，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父爱仍旧温热如初。读着读着，鼻子竟然一阵一阵发酸，泪水不断地在眼眶里打转。不曾想，那些艰难岁月的印记竟会随着时光的推移、流转，竟轻而易举地掠过父亲孱弱的肩胛，飘然落在我的案头，使我心潮澎湃。曾经的我总感觉着曾经的父爱粗糙得像山上的松树皮，让我幼稚的心总感受不到他的柔绵。沧桑过后，才真正感觉到他的细腻和深邃。让我感受到父亲的爱竟是如此的真切，那邮戳的墨香似乎仍游弋于鼻翼，恍如刚从邮递员的手中传接过来。真的，重读这些信的内容，我深知父亲抚育儿女的不易。这一封封的信件，就是父亲的心，父亲的爱，父亲的情啊。他竟会潜移默化地给予我生存的信念:只要心中有太阳，脚下的路就有前方！

于是，我选择了十一封具有代表性的信收录于此，作为这篇文章的重要组成部分，用以表达我难以忘怀的涓涓父子情。其内容几乎没有删改，更无半点修饰——人之常情嘛，那份至真、至纯、至性的亲情是绝不能随意删改的，也无需修饰！

第二章

一

宜儿：

11月2日（周六）在中心校召开的会议中，收到你写来的信，知道你在同学的陪伴之中，玩的还开心，学习还用心，为父的也就放了心。

10月30日给你来的信，写的较急促，草率了。现在较详细地给你讲一下家中之情况，望你不要为此而增加学习上、心理上之忧虑吧。

家里秋种完毕，统统种油菜。都是你三弟自行耕磨，你妈及你妹抬粪种下的，作父的只协作了一点，现进了管理阶段了，长势较为理想。

经济情况：你未得入学通知之前的九月份，家里东用西用，包括吃油、你妹学缝纫的开支几乎用完（用的都是学校书杂费，后来用九月份的工资抵）。后来得通知将入学，又去区组借支150元（用10月份工资抵）。钱，恐怕要到11月20日左右才有给你了。儿啊，出门不比在家，东吃西吃，现饭现菜随便乱吃都行。出门怎能这样呢？出门步步要钱，为父的是知道出门的艰苦，钱是人的胆，衣是人的毛啊！你带口信要钱，为父的更是深知你的窘境了。加上光友来信谈及他的度日如年的境况，不能叫他在下边远隔千山万水活受罪呀！为父的只有孤注一掷或忍痛割爱：卖米！随后就叫你妈炒谷（那几天阴雨连绵）打了约100斤左右大米，准备10月30日抬来平塘卖。

10月26日，到中心校开会发放10月份工资，只想在工资册上签个字就了事大吉，赶快回家商量卖米的事。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吉人自有天相”。命运之神竟会跑来相助：从八月份起每月补什么交通费啰，还有什么的共20元，八、九、十三个月共计60元（以后每月都是多了20元了）。当时我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谢谢上帝！”

要说我的身体嘛，挑抬不行，走路还很稳健。得了钱，10月30日凌晨5时在黎平吃了一碗冷饭（来不及热，心性急哪！），到者密镇派出所盖了公章，出来刚遇上从四寨来的班车，10点半钟到平塘公安局，办理身份证的同志有事回家，旁的同志叫我明早8点后来。当日无事，就到邮局寄了肆拾元钱给你。第二天晨8点准时办得光友的身份证。10时左右到邮局用快件挂号寄妥，方才回家。一路坐车、食宿用去十多元，因此仅寄了那点给你。望你艰苦再艰苦，细细的用，恐怕要到11月20日左右真的才有钱了。

儿啊，关于你，我要多说两句：你喜爱大自然，对田园生活有着深深的眷恋之情，就你潜意识中固有的本能而言，扎根农村要比固守城市更适合你的才干的最大程度的发挥。你能广泛而热烈的参加各种形式的社交活动或健康的娱乐活动。极易与人相处，但却不容忍他人对自己愿望或行动的干扰。舒畅的心情与乐观的情绪是你身体保健必不可少的条件。你容易缺钾，腺体容易出现问题。不要吃或者少吃糖和糕点。冬天对脖颈尤其要保暖。食品宜清香酸辣，不宜甜味。这些，你不要不爱听。

另外，今早有些冷，字越写越潦草。再就是，手边困难，就只给家里来信就行了，你印象较深的老师、伙计爷、大伯、两个堂哥，给他们写封把信就行了，不用写多。一封信两角钱，就够你吃一个包子了的。

还有，珩的脚不见好转，我想11月份得钱后想带他来都匀中医看一下。

儿啊，你，我稍可放了一点心，虽然时间长了一点，目前还用一点钱也好，算是稳定了，哪怕现在艰苦一点；新记在那个地方，正处于困境啊，何时有出头之日，虽隔千山万水，但看不见摸不着的一种什么东西还紧紧的牵动着为父的心啊！珩的身病和心病还时时搅动着为父的心，兰仙体魄较壮，挑抬尤可，里里外外是你妈的得力助手。

再说，为父的要批评你：要尽力克服多愁善感。困难时更不要如此。

11月份领工资我上来，不要写信了。

希你努力学习！

二

宜儿：

为父的又给你画饼充饥来了。前次说在本月20日左右给你寄钱或亲自上来一趟。不料，区财政赤字，全区国家职工干部都在望梅止渴。望再等几天，看27日周三是否能得到。听说区财政处要到州财政局借款发工资呢！也许，在你接到此信时，钱已到，开始发放，也许，不可能。

儿呀，人总是在顺逆交叉的环境之中生活的。来此信，只不过是安慰你一下，没其他事。

如得钱，我也许寄来，或许亲自拿来。

家中一切平安如意，勿念，安心学习！

三

宜儿：

你的来信，我在者密过“六·一”时，3号收到了。

橙弟于5月24日到家了。他来家的事，我已经清楚了。能安全到家，就是对我最大的宽慰啦！

看他通过经过这场风雨的冲洗后，是否有一丁点儿教训。人是命运注定的，但人能够掌握命运。看他能否理解这一点。你还是安心读书为好。为父的可以这样说：在校生可以不听老师的话吗？子儿可以不听父母的话吗？机关干部可以不听领导的话吗？（除了老师中、父母中、领导中别有用心的违法者外）

你们子儿何曾理解为父的心啊！想到家，想到你们四兄妹及其将来的事，父好心酸啊呀！

现在我也不知说什么了。

我现在的心事，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我有一点是很理智的：①我不能让泪水迷糊了我的眼睛，不能让忧郁伤害我的身体——我可以这样说，我目前的身体康乐就是你们四兄妹的幸运；②你要尽量克服不稳定情绪，强行把不稳定情绪稳定下来安心学习。用此对我安慰。

不必复信了。

望你们四兄妹对父的过去、目前中的一些不足采取宽容的态度吧！

昨天栽完秧了。放心！

要放假了没有？

我唠叨地说了很多。希望我儿发奋学习。

四

宜儿：

关于橙弟的事，我在者密给你寄信的第三天就了如指掌了，经我分析推断——没什么问题，你放心好了，望你相信我的判断力。

只是他还跟你说的一个样：执拗、倔强着还想出去。这些事我会对他“软硬”皆施的。看来有转化——一心在家务农了。

珩弟想上来一趟。苦于目前没钱。端午栽秧很忙，不便上来。干脆到本月21日，我得钱以后，叫他上来给你好了。星期六（20日）晚到平塘住，21日早班车上来，你到汽车站接他，免得他“走失”了。

望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五

宜儿：

你的两封来信均已收到。只是：①学校忙于职改、教改；②给你搞证明，几次不遇人盖章（镇里忙于下乡促秋粮入库）。故未及复信。你久盼之心，为父皆知。

关于学费的事，家里的情况（含爸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目前只有……卖牛！此外，别无他路。

儿呀，事到如此，不管经济多么困难，学习多么繁重，父子要咬紧牙关挺过去！挺过去！！挺过去！！！千万别生退却之念。懂吗？特别是现在。

另外，接到此信，不必复信。找到钱以后，我会寄来或亲自带来。免得复信后又盼复信，增加思想负担。

祝学安！

六

宜儿：

5月4日的信，已收阅。

“世事变故”，不足为奇。人总是在事物发展变化之中度过的。这种变化，对人来说，无非属于顺境或逆境，二者必居其一。这种变化，经受（过）多了，习惯了，就好了。要想不经过艰难曲折，甚至痛苦的磨练，一帆风顺，容易得到成功，这种想法，只是幻想。

儿呀，安下心来，按学校安排的课，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正儿八经地学习这两年难得的时间里应学习的知识。必须深知：走上社会后，知识即财富。文化基础的优劣，决定一个人在社会的作用力与影响力（并不排斥德、体）。家里完全可以能够解决你（平均）三、四十元的生活费的。（一次性近千元的时候都过来了，何况现在。）家里的环境，你也不应该拿当作学习或思想上的包袱。你应该值得庆幸：有耐劳的爸爸，有勤劳的妈妈，有听话的弟妹。家里一切事，我儿只管放心，耐心地再熬两年。出来走上社会后，经得起人生的摔打，求得温饱，与弟妹和睦相处，不被世人指背，就是对父母的尽孝之至了。

我拿60元叫合兴叔于5月13号汇来给你，收到回信。

这几个月来，我身体、精神、情绪都很好，望勿念。

儿，你知道吗？但凡我身体、精神、情绪一差，总是因为“烟”、“酒”这两个捣蛋鬼在作祟。看来，非与它俩绝交不可。至于茶，还没有体验。

祝我儿学安！

七

宜儿：

你最近学习怎样了？身体、精神、生活怎样？

今给你来信，告诉家中的一些事。望切勿将这些事当作精神及学习上的负担。因为告诉比不告诉好。

包谷，经两场透雨，出苗还好。只偶尔有缺窝断行的。秧田，你兄弟舞耙将绪，勿念。

牛已卖了，490元。其中200元已花光了。

近来，因两次雷雨，加上房子年久失修，甚漏。因此不得不在平寨买得一万余瓦，请人运经黎平到家。瓦价与运费约计一千一百来元。大的那个猪也卖了，300元。瓦价800元，已付300元，余下的年底付清。运费合250元，待来年才付。

儿啊，你说为父的为啥一口气做起这件事来？难道没考虑家庭经济微薄与你还要用钱和家庭的生活么？

最近房子太漏，出瓦之地，近来国家征税时间紧，税额高，再拖下去的话，估计瓦价更高或者更是缺乏。现出窑的瓦抢购的不少，零散三两千的不消说。再说运吧，从现在起，双抢到来，找人不易。况且，瓦在马路边或运到黎平，牛敲马踢的，坏了可惜，干脆请人及时运完到家才放心。

当你接到此信时，瓦（一万二千六百块左右）已全部运完到家了。

儿啊，你来信说，在老师的关怀下，已经能有一点小小的收入了，这很好。望你对工作尽职尽责，不要辜负老师和同学的厚望。得点小费要俭省点用。虽然为父的说了以上一些惊人的开销，但在我思想里还是有余地的。债主不要求一次付清，甚至到来年才要（已经说好了的）。如遇困难，可来信，我再想办法，即便再借也没关系的。

祝儿学安！

八

宜儿：

来信收到，迟复了。

信中所述之情况，为父的表示赞同。

但，600元钱，就目前家境、时间、数额来说，我无能为力了。

儿呀，为父的直言了。这几年所有的亲族，能借到的我都借过了，几乎渐渐地遭到了羞辱。家中一角钱的味精，百把几百的开销，都是我那几个钱。工资虽略有提高，但物价用度随之而涨。

我觉得，只要能供你（哪怕衣权遮体，食略果腹也好）自己选择上一条谋生之路，我就感到心满意足了。至于这条路怎么走，待自食其力后再决定如何增新内容吧。现在你二十好几了，还有弟妹。我心里不能只有你啊，知道吗？你们几姊妹的衣着零花，乙橙的孤苦与外出打工，珩弟的病脚，芹妹的长大，田地的耕种，我工作的繁忙，虚弱的身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你懂吗？

我22岁开始教书，并且初二未读完。教书就教书，有什么不好！勤不叫苦，廉不叫穷！

每月还是要供给你60元左右的伙食钱。深造的事，待参加工作以后再考虑吧。

祝儿学习进步，心情愉快！

九

宜儿：

今天到平塘趁一下子公闲，写信与你。

钱的事，不必来信了。20号以后会寄来的。你来信已知情况了，至少不会少于80元的。当然，能挤出多一点更好。

今天太忙，字稍潦草。

祝儿学好！

十

宜儿：

今父来信，非重事。

只因这几月，我失眠极度厉害，需下列药方。今天来平塘购之以自配。寻遍所有药铺，药味未齐，故来信。望在匀城各大药铺是否配齐。如价格太昂贵，来信告知，如在十元以下可好。

配方：柏子仁、松子仁、枸杞子、女贞子各7g。

如有成药，“四子滋补丸”更好。

其他药物勿需寻之。得单味药以后来家，我自会调配。

祝儿学安。

（不必来信，来家一并带来就行）

十一

宜儿：

你来第二封信，已收到了。国庆三号得第一封，那时就知道你到了四寨，没来家一趟。我也知道你的苦衷，可以理解。

向你们说话，每每又犯了没系统的没完没了的话。

上大学，是你早在者中时梦寐以求的，如今变成现实，值得庆幸，值得自豪。“重返学生生活”是圆了大学梦而不是“逼不得已”。在事业的彼岸更见辉煌。以后就不要哀叹“流浪生活何日见岸”的悲观滥调了。

须知，人生长河中，有些事只能趋，而不能避。有些事只能避，而不能趋。利国利民利己的事就大趋而特趋，抓住机遇。反之，就避而不趋。你现在是高成而低未就（业成而家未就）——不可太挑剔，不可太自信！

还记得吗？在者中时，你曾闹着要退学！要不是我给你的一席话而继续上学，能有今天吗？在平塘高中时，我有时一脚泥一脚水的送粮送钱。在都匀，早行晚归的，一到，板凳未坐热就返身寻车而归，为的是什么？

为了你读书，我们二老把应花在弟妹身上的精力和财力都动用了大部分用在了你的身上，你可知道！

至于，长不长在我们二老的身边，我们不在乎。你既立了业，圆了大学梦，我称心啦。如果尽快成家，我们就更觉得如意啦。两全其美，更是称心如意。再说，中华儿女，志在四方。古人言：忠孝难以两全嘛。

最后再唠叨一下，专心深造。公私兼顾。抓住机遇。

祝我儿学业递增，一帆风顺！

第三章

这一封封信件，无不记录着我艰辛的求学历程，也无不记录着父亲艰难抚育子女的历程，更是无不承载着父母对子女成长历程的良苦用心以及殷殷的情、切切的爱。重读这一封封信件，我越发深切地感受到：当初我的成人、成长、成才、成功竟是父亲永远吹灭不了的灯、磨灭不了的梦！

诚然，在那些艰难困苦的岁月中，父亲与母亲相互搀扶，相互支撑，相互鼓劲着挺起脊梁撑起经济极度拮据、物质极度匮乏的家，硬是把我们四兄妹慢慢的养大，特别是把我的学业一段、一段地苦苦支起，让我走向成长、成人、成才、成功。令人揪心的是，那么多年来，父亲都是带着忽轻忽重、忽缓忽急、忽长忽短的病痛引领一家子在穷乡僻壤的生存缝隙中匍匐前行，纵是步履维艰，亦立起足跟竖起背坚持不懈。

在我工作之后不久，尚可清晰见到父亲虽显佝偻但仍健步的身影穿梭在“我的家”与“他的家”的一道道山一道道梁的路上。每次见面，爷儿俩还会酌上一两杯母亲泡制的“榔杠酒”，端坐在饭桌前神聊他的与我的许多童年的趣事，或侃侃一些发生在各自身边的时弊怪事，或对一些意见不一的话题一个不服一个地争论不休。可如今，父亲的身体健康状况一年不如一年，一月不如一月，一天不如一天。原先对烟、酒、茶特别喜好的父亲，如今不再染指或者只能望其兴叹。我总感觉到父亲的背影正在与我，与我的弟妹们渐行渐远，可以看到天边的地平线上的一道道迎接夕日的霞光正在向他招手，好象这霞光的背后有着一番颇具吸引力的新世界正等待着父亲的光临。而父亲就是似乎没有婉言谢绝的意思，依旧怀揣着以往的固执硬往那道美丽的余辉快步而去，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模糊、模糊……

所幸，父亲尽管体弱多病，但依旧健在。他在身体状况较好的情况下，还能带着孙子到处走走，过着悠闲的生活。这可是我四兄妹前世修来的莫大福气啊！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在父亲的背影还未消失的似长犹短的时光里，让他尽享对他来说迟迟而来的、难得的天伦之乐！

【编辑：王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