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马蹄表

■解利中

我没想到，在这堪称奢华的酒店里，床头柜上，竟然摆放了一只神似企鹅的石英马蹄表。

这表，银白色的前高后低带着几条鱼尾纹的底座，上面立着一个下方上圆的黑色马蹄表体，圆形的透亮的不锈钢表圈里，有着白底黑字的表盘。表盘上规规矩矩有粗一些黑色的时针，有细一些中间是心形的分针，再就是那劳作不停的长长细细的灰色的秒针了。当然，少不了还有一根闹钟的定时针。

这只石英马蹄表，看上去，精美但不奢华，似乎与这酒店的装饰不匹配。

我对马蹄表是有情结的。我出生的时候，太阳、月亮、公鸡打鸣等成了计时工具，以至于我的出生时辰，母亲的计时就是“公鸡叫第一遍时”。到我能记事并懂些事的时候，时间的记忆成了在村底山沟里行进的驼队。在我的记忆里，那些驼队，就是一串由五到十个不等的骆驼组成的。它们由一领驼人牵着，背上驮满了粮食，夜里行走在山沟的溪边小道上，任凭西北风吹刮。搅乱墨黑夜色的，是那驼铃声声，清脆而又舒缓，响彻在这山乡夜的上空。我知道，这是天要亮了——至今，我还没弄懂，驼队为什么要在这黑漆漆的夜里行走，白天却宿地而息了。

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的表就是机械的马蹄表。那时我上小学了，教室的窗台上，放着一个八字腿前小后大，顶上有手提把、把下有两个铃壳、中间还有一个铃锤的圆形马蹄表。老师就是看着这钟表上课下课的。这钟表的“嘀嗒”声，成了我关于时间的又一记忆，比起日起日落，有了声音——那时，我懂得了，时间是有声响的。

正是因此，这只马蹄表，就异常的珍贵。学生是谁也不许动这马蹄表的，只有老师可以去上发条。我们看着老师，左手五指分开握表，右手拧着背面像蝴蝶翅一样上丝的把手，那动作太神气了。当时，我就想：我要拥有这样一只表，能上上发条，该有多好啊。

我家是何时有的马蹄表，记不清确切的时间。那是一只精美的小小的马蹄表，外表呈金黄色。母亲把这只表，就放在家里窑洞正面的桌子上，犹如供神一样的地方。

正是有了这只表，我家的日子，有序多了。几点起炕叠被，几点放鸡出窝，几点做饭吃饭，几点劳作下地，几点喂猪养羊等等，一应的生活，全有了时钟的安排，有了时间的记录。甚至，这时钟的安排，可以让全村人都整齐划一地行动了。这神奇的马蹄表啊！

再后来，世界的变化大了。电子表，石英表，手上戴的，墙上挂的，满世界都是。我戴过几块，也记不清了。机械表，有多少品牌，也说不清楚了。黄金的，玫瑰金的，这个纪念版的，那个绝版的，香港买的，还是美国买的……名目繁多，让人无暇思考。

表多了，是好事。我也惊喜于这表多的世界，也常常留流于各地各处的表柜前，欣赏着这个世界“工匠”制造的精美。不由感叹，人类的聪明神奇。

可我，总也不能忘记那马蹄表响的声音。是这声响，唤起了我对时间的认识和尊重；是这马蹄表的声响，让我知道了时间和劳动统一在一起的美。

更为重要的是，马蹄表的声响，时时唤起我的是——切忌奢华浮躁。这个世界，犹如这各式各样的表，奢华得近乎无耻，浮躁得近乎下流。尤其现在，手机发达到几乎人手一部，甚至有的人还拿两部，满地满街可以说都是表，每个人似乎都装着表。可是，时间都去哪儿了？

若不让这马蹄表的声响回归，那么多琳琅满目的表，又有何用呢？

我真感激，这酒店的主人，怎么能想到，在这床头柜上，要放这么一个小小的甚至不起眼的石英马蹄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