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

■市直西街学校 李爱红

这个春天来得很从容。

先是草色点点，接着柳际花边，再是池涨一篙，水面涌微澜。她的出场，严谨而隆重，仿佛做了最精细的排练，小到一株草，大到一树花，次序井然，不疾不徐。我想，它是在等我们——等被滚滚红尘裹挟的我们，走得太快太匆忙，以至于不问春秋，却又感春秋之欲暮。她用自己的方式提醒我们，山川静美，这里有你想要的短暂放逐和安逸。

总是风来跑场，然后大地返青，老人走了出来，阳光抚摸万物，暖意融融。北方的春天少雨多风尘，但时令到了，连翘照旧开它的花，麦田颜色渐深。闲置一冬的春地，也已翻耕，扛着锄头的爷爷，在等一场透雨，就能种瓜种豆了。

只要有余闲，我总喜欢到处走走，不拘远近，在心情不在景致。避开游人如织的特色风情小镇石板岩，往北前往西乡坪熟识的一户人家。每次去主人都会拿出他新寻来的上水石、老树根一同品赏，我从不开口讨要，爱物不必拥有，只要在珍爱的人手里，谁拿着都一样。墙根下几株蒲公英格外肥硕，揪两株，用开水一冲，扑鼻馨香，抿一口唇齿清爽。

客走主不留，随意到像家人一样来去自如。过了冰冰背，一路上，桃红梨白，目不暇接，层层梯田，老树新芽，平整松软的山地上，有老农手握锄头，弯腰撒种。他缓缓移动，在田地中央，远远望去，分明就是一块土疙瘩，和大地融为了一体。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腰，我忍不住想把他们喊成父亲、喊成爷爷，他们才是这土地真正的主人、可敬畏的神。

他们扛着碎柴，握一把韭菜，在山涧里清洗沾满泥土的双手，安静安详。他们经过梨树，梨花就开了，经过油菜地，油菜花一路漫到了山顶。夜晚，他又化作山间一块石头，静静地坐着，俯视山下烟火人间，听山风呼啸，听流水淙淙。

此心安处，即是天堂。

在山中，总会遇到这样的情景，你走近一个村子，狗是友善的，好像你是归来的家人，摇着矜持的尾巴，不媚不欢；人是淳朴的，说声口渴，暖壶里没水，会抱歉地说：马上烧一壶；他们的笑羞赧而干净，让我瞬间扔掉了身上的倨傲和浮躁，看见自己的卑下与粗陋。

别催促我，别打扰我，我要独自一人，走走这苍茫大地，去看山、看水。走在山中，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回自己，我在其中，走成了一粒尘埃，走成了一片云。去年的那棵老柿树，还是旧模样，给我山桃木的老人家里，荒草满院。他没有走远，他睡在一辈子走不出的大山里，就像一片叶子，来去无声无息。我不悲伤，万物生长，很多珍贵的事物离开，一定又有很多美好的开始。

无数次想，就在这里，给我一间小屋，我在旁边种菜种瓜，顺带种下恬淡和自得，地头放着的一本书，让风去读吧，它愿意读哪一页就随便翻哪一页。我只关心，前天种下的青菜，是否已经拱破泥土，露出嫩芽，还要提防那两只散养的母鸡，不要啄食我的玉米籽种。黄昏，晚霞追着夕阳，风追着星星，女儿追着我，捡来的那个陶罐里，绿萝垂在窗外，和爬山虎套着近乎。

缸里有面，地上有新鲜的土豆和小葱，墙头上丝瓜藤又长了一寸……这一切，足够养命，足够踏实安稳。

“天道厚朴，总会给人活路。”我会在明月高悬之夜，写下所有的美好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