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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我还在想你

湛青长袍,暗灰毡帽,长管烟筒,清瘦面容,这便是我的爷爷。

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着这一画面:爷爷坐在一张木椅上,蜷缩着身子,胯下夹着一个火笼,藏在长袍间若隐若现,手拿一根长长的烟筒,侧头,斜歪的嘴衔着烟嘴,而另一端不时伸到火笼里探火,伴随着“叭叭”的声响,青烟绕缭,氤氲在暖阳里缓缓升腾,而我总是一踮一跳挥舞着小手去抓那缕缕青烟,搅动的空气将规则的烟晕捣鼓的支离破碎,直至褪色消淡。此刻童年的记忆也随画面徐徐的展开渐渐地清晰起来。

周末的早晨,我最爱的便是随爷爷一同去放牛,牛摇头摆尾地走在前面,我一蹦一跳夹在中间,爷爷步履蹒跚地落在后面,不时喊道:“慢点,小心路滑!”而我总是那样的迫不及待,一转眼就把爷爷甩下一段,停下等,等不及又往回跑一段:“爷爷,快点!牛跑了。”爷爷总是不紧不慢地走,不紧不慢地说:“不急,你跟紧了,牛就快;你慢,牛也就慢。”果然等我们看到牛时,它正悠闲地不紧不慢地在路边啃着草根等我们。到了目的地,牛自在地在山坡山、田野边吃草。爷爷不紧不慢找个视线好阳光足的地方,细细整理出一片空地,找来两块平整的石头,放妥,坐下,悉悉索索掏出烟袋,小心翼翼掐出一撮土烟丝,娴熟地揉成一团,塞进烟斗,背过身,刺啦一声,随火柴跳动的火焰,在叭叭声中,又青烟绕缭。而我总是一刻不停剥来上好细软的芦苇杆纠缠着爷爷帮我编菜篮,爷爷不紧不慢地梳理好芦苇杆,上下翻飞,青烟还未散尽,芦苇编制的精致小巧的菜篮就已在我的手上。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爷爷的一举一动,模仿着爷爷的动作,但无论我怎样折腾摆弄,拙劣的手法和爷爷相去甚远,虽也成型,但无法与爷爷的媲美,至今我也不明白其中的奥妙。爷爷抿着嘴说:“不急,孰能生巧!”

太阳不知不觉升到了头顶,牛腆着鼓胀的肚子晃悠悠地走在前头,我惬意地挑着两只鼓胀着野豌豆的芦苇菜篮走在中间,爷爷踱着并不稳健的步伐安然跟在后面,我们回家了!

回家了,我们并不离爷爷,看着爷爷滋滋有味的抽烟,我和三姐也跃跃欲试。乘爷爷不注意,一个望风,一个下手,在爷爷房间的抽屉里抓了一大把烟丝,逃之夭夭。学着没烟筒大人的样子胡乱地找来一绺废纸,摊平,卷上烟丝,把纸端往舌尖一舔,顺势一捋,便粘住了。姐弟坐在门口的南瓜棚上,吞云吐雾起来,又辣又呛,味道并不好,可又舍不得扔,硬着头皮一个劲的吸。在烟雾中,我惊奇地发现,三姐身影在晃动,在拉长,摇曳着,飘忽着,两个、三个、四个……她的咳嗽声变得悠长,遥远,悠长而又遥远……。我不能自已,一头栽下南瓜棚,趴在地上,恶心极想呕吐。三姐慌张的声息,引来了爷爷。我从没见过爷爷跑的如此轻快,动作如此利索,神情如此的紧张。强咽一杯开水,出了身冷汗,挨了顿声色俱厉的责骂,我又活灵活现地开始疯玩,但爷爷那句“小孩子有些事情是不能学的”话至今还硬生生的根植在我的脑海里。

白天犯了错,晚上我便识趣地乖乖和爷爷早睡。换做以往总要玩疯了玩腻了才捻手捻脚偷偷溜到爷爷的床尾,骨碌溜进被窝,把冰冷的脚丫慢慢的往爷爷的身上挪,爷爷总是说:“哦,真冰,够顽皮的。”然后伸出粗糙的双手紧紧把我的脚捂着,我顿感一股暖流从脚底涌向心头,一个侧身便进入了梦乡。梦中忽现大火,大人呼小儿跑,倾盆侧器,往来救火,络绎不绝。恍如醍醐灌顶,我想起小便也能灭火,于是不假思索转身就拉,眼见大火就要熄灭,顿觉地动山摇,雷声轰响。“快起来,尿床了!”爷爷使劲地摇晃着我的双脚,低沉严厉地唤醒我,等我感觉一股热烘烘的暖流在我的胯下流过时,已晚了,床上早已夏水襄陵。我羞愧难当,迷迷糊糊听爷爷叫我脱了裤子和他同一床头睡觉。一个晚上就这样平安过去了,最令人难堪的是白天,爷爷虽然是偷偷地把被子、草席抱出来晒晒,但总逃不过隔壁眼尖的幺叔婆,她见了总爱搭讪,提高分贝,生怕他人听不见似的,“哎呦,你宝贝孙子昨晚又发洪水了!”幸灾乐祸的语气里总显出鄙夷的神色,好像她家的孙子就不会发洪水一样。事实是每次我跟她的孙子一起玩的时候,总能在他的身上闻到一股臭烘烘的尿骚味,比起我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显摆!但尿床总是不好的,说出去很没面子,也给玩伴们一个嘲笑的理由。而我爷爷告诉我一个不尿床的秘诀:只要睡之前站在鸡埘前念道“鸡埘哥,唱仙歌,白天给我尿,晚上给你尿。”就不会尿床了。当着众人的面我绝对不敢念,生怕给人笑话。每当夜深人静,姐弟都睡觉了,我才半信半疑偷偷摸摸地跑到鸡埘前去念,因为怕给人听到,所以总是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的,人一紧张就容易念错,后半截老是念成了“白天给你尿,晚上给我尿。”于是第二天,幺叔婆又在抱着被子的爷爷面前打诨了,害得我看到她都要远远的绕开,生怕她提起这倒霉的事情。

我本不想和爷爷睡的,但我姐弟多,塞不下只得跟爷爷,当然最具诱惑的还在于和爷爷睡,时不时会有一颗糖,于是我姐弟都争着跟爷爷,而我是爷爷的长孙,当然优先入选。我还清楚的记得爷爷总是把大姑妈小姑妈送来的硬糖和冰糖放在衣柜顶上的似猪鼻子盖子罩住下的白色陶瓷罐子里,每当我们帮爷爷锨火笼或做了一件好事或考试得高分,爷爷总会奖励一颗糖,这时,我们快速跑向爷爷的房间,搬来一张椅子,踮起脚尖,小心翼翼捧下白色的陶瓷罐,亟不可待的掀开猪鼻子似的盖子,黑乎乎的小手伸进罐子里,选择其中最大的一颗。得不到奖励的姐弟一个一个荡漾着涎水眼巴巴地盯着罐子,懊恼自己的动作太慢,得奖机会失之交臂,围住爷爷直到也分到那么一小粒,才噘着嘴不甘心地慢慢散开。记忆中爷爷老是说糖好吃,于是姑妈们大多送糖,可我却没见过爷爷吃一颗糖,或许都跑进了我们的肚子。

后来,我读中学了,自然相伴爷爷的机会也就少了,更不用说陪他睡觉了。每次回家拿菜总是见他伛偻着腰蜷缩在椅子里,胯下夹着火笼,手里捏着长长的发亮的烟筒,有一口没一口的吸着旱烟,在夕阳下慢慢老去。

再后来,等我读初三的时候,夕阳下已然不见了爷爷,而是颤巍巍地躺在了床上嘱咐我要好好学习。等我再见到他时,终究敌不过冬的肃杀的他嘴含红纸安详地躺在了四四方方的木盒里,当时我总觉得他只是睡着了,还会醒来。但当悲情的唢呐响起,在爸妈们悲恸欲绝的哭声中,八个彪形大汉抬着爷爷往山上去的时候,我意识到爷爷再也不会回来了。

又到一年重阳时,爷爷,天堂的夕阳还暖和吧,别把烟筒丢在遗忘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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