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烛光

人生就像一场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重要的是沿途的风景。

赏阅心灵作家毕淑敏的《藏在这世界的优美》，指尖缓缓划过书页，《印第安公主》、《沙漠中的新娘》、《波斯天葬》、《马萨达永不再陷落》、《无伤不香》……这些心灵美文通过无声的字符娓娓道来，扣人心弦。阅读，让我足不出户就能领略异国风情，感受别样的人生四季。阅读，让我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梦想之花得以绚烂绽放。书籍，伴随我从两千多公里外的黔西南来到如梦似幻的浙西南。我迷上了读书和写作，只想为我自己及生命中相遇的人记录一些故事和感受。

我的中学时代是刻骨铭心的。

上初中时，一个漆黑的冬夜，我借助手电筒的灯光，行走在山间布满裸石的泥泞小道上。附近传来悲伤的哭声，闻声走进熟悉的木屋，湛伯父双目微睁，腹部臃肿，平躺在破旧的木床上。“你撒手走了，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湛伯母泣不成声，使劲扯着丈夫破破烂烂的衣衫。冷风从板壁的缝隙钻进黑漆漆的卧室，吹得麻布蚊帐或左或右地飘。我把上晚自习剩下的半截蜡烛放入灯罩，小屋亮堂了许多，转身合上房门，与湛伯父长女小美跑到村里求助。几日后，我父亲组织村里人为湛伯父捐款购买棺材，并为他办理了身后事。

湛伯父去世后，每当我到学校上晚自习时，总要绕道将半截蜡烛送到小美手中，希望暖暖的烛光能在孤寂的深夜伴她夜读。人生有时充满了戏剧性，高一假期回家，父亲递给我一封信，拆开泛黄的信封，里面有半截蜡烛和折叠的信笺，是小美出嫁时留给我的。小美在信里说：“荣姐，谢谢你这三年来对我们家的照顾，我很想上大学，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将来像烛光一样照亮他人。明天我就要出嫁了，已无梦可寻，答应我，无论前方的路多么艰难，记得为我圆梦”。

我很难想象花轿里的小美是哭还是在笑，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我与小美在乡村里共渡的时光，春天在雷雨里耕种，夏日在玉米地里锄草，秋天通宵达旦采收玉米，而雪花纷飞的冬日，却在田野里赤手割猪草，每天清晨5点起床，到几里外的水井挑水……沉重的农活和繁琐的家务压在我瘦小的肩上，累得喘不过气来。村民们日夜守护着几亩贫瘠的土地看天吃饭，等待村里人的是结婚﹑生子﹑养老﹑死亡，要想走出大山，过上幸福而不一样的生活，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我铭记小美的梦想，野外耕种间隙不忘读书，夜深人静时读书，不顾亲戚朋友反对坚持读书。三年后，我考上了大学，成为村里第一个出省的大学生。大学毕业后，我到国网云和县供电公司基层供电所上班，仍不忘每天读书。除了电力工人这个身份外，还多了一个通讯员的称呼。节假日则背上行囊，去很远的地方，去看那些人，倾听那些故事，感受藏在这人世间的优美和悲情。

前些年，我与初中同学琴到贵州省毕节市大方县参观奢香博物馆，利用旅游之便，前往小屯乡珠场村看望大学校友杨世富。校友的家是一座低矮破旧的小屋，它矮得连院子里不高的樟树已快触到屋檐，门板已烂掉几块，窗户没有玻璃，用布片和破衣服塞着窗洞。小屋像个驼背的衰弱老人，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走进小屋，屋顶好像一面筛，阳光从孔中撒向地面，照得人有些眼花。一张躺椅、一张破桌、几个旧瓶旧罐、三张旧木床就是全部家具。校友的母亲赤脚在厨房里挑选蚕豆，三个孩子围着一条无毒的菜花蛇转，玩得很开心，一个青年男子在猪舍里为嗷嗷直叫的猪喂食。

男子是校友的二哥，2012年被诊断出患白血病，卧病期间，妻子不离不弃精心照料，父母外出打工倾其所囊，校友卖血借款为他治疗。我们被困境中的亲情所感动，决定留宿一晚，与校友家人多些沟通和交流，希望能给予他们精神支持。校友为我们烧了一碗萝卜块、一碗豆腐花、一碗油菜叶、一碗豌豆苗、一碗面条。我想，为这顿晚餐，校友家大概已倾其所有了吧。

第二天清晨，我们徒步2个多小时，到达小屯乡中兴小学。杨世福老师为我们打开了生锈的校门，墙面有些剥落的办公楼和教学楼在操场两边平行排开，操场坑坑洼洼，没有一样运动器材，甚至连五星红旗都没有。全校6个班，5名教师，91名学生，大多学生家境贫寒，父母长年在外打工，上学路途遥远，天刚亮学生就起床步行来学校。在一间教室里，一位80后怀孕的女老师行动不便地在讲台上为三年级的学生讲解成语故事，同一教室里的二年级学生全神贯注地用手中的铅笔描绘大自然中的花草，等待这位女老师为他们上下一节数学课。郭光胜校长说：“国旗是一个国家的象征，升旗仪式是学校开展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途径。我教了一辈子书，马上就要退休了，每一天都在期盼校园里能升起飘扬的五星红旗。”说这话时，郭校长的眼里充满了期盼。道别时，郭校长安排两辆摩托车把我们送出了大山。

回到单位，我与云和县供电公司女职委负责人吴美华和云和作家方丽娟聊起贵州之行的经历，吴美华非常吃惊，她说天底下还有这么贫困的地方？当天就组织单位女职工为小屯乡中兴小学捐款，很快就筹集了7000元。吴美华还通过电话联系商家，定制旗杆和校服，秋季开学前寄往了学校。开学后，办公室收到一封郭校长亲笔书写的感谢信，信纸背面签满了老师和学生的姓名，还寄来了两张照片，一张照片中，全校师生身着整齐的校服立队举行升旗仪式，另一张照片中，一群学生身穿校服在操场上欢快地奔跑。方丽娟为白血病患者捐款4000元，并为患者家中的4个小孩寄了9套冬衣。也许这点物资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我想，即使是半截烛光，也会给他们带来一点亮光和些许的温暖。

十多年过去了，有人说小美车祸去世了，也有人说小美被人贩子拐卖到省外。每当我身处茶室、琴行，或者打球、爬山、旅行时，小美你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