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田听琴

梯田素有“地球最美的曲线”之誉。

从流水湍急的河谷到白云缭绕的山巅，从万木葱茏的林边到陡峭险兀的崖前，写意的线条，在层层叠叠的梯田中酣畅游走……秋日的黄昏，我驻足于云和梯田的亭台，眼前这些优美而灵动的线条，犹如按在大山上的琴弦，山风如手，轻轻拨动琴弦，天籁之音便缓缓升起，在天地间萦回。

那一刻，我听到了大山这把琴拉出的悲壮之音、凄美之音、浪漫之音……

一

坐在坑根石寨的老茶坊休憩时，村里一位导游向我讲述了云和梯田的前世今生。

导游告诉我，云和梯田最早开发于唐初，兴于元、明，距今有1000多年历史，跨越高山、丘陵和谷地，它的形成与这里丰富的银矿资源有关。明正统、万历年间，朝廷在附近的黄家畲村设立银官局，组织矿工开矿炼银。大批矿工涌入和炼银工艺所需，当地粮食供不应求。于是，朝廷组织矿工开垦梯田，矿工们根据不同的地形、土质而修堤筑埂，终于开垦出华东地区规模最大的梯田群。

受银官的层层盘剥，矿工度日如年，矿区民不聊生。明正统年间，在矿工胸中燃烧已久的怒火终于喷发了，丽水、庆元等地先后爆发了矿工暴动，朝廷万分惊恐，多次派兵围剿。景泰元年(1450年)，丽水西乡(今云和)王景参组织矿工暴动，以山寨为据点，与朝廷抗衡。朝廷惊恐万状，派少监阮随、总兵都督陶瑾率兵八千进行镇压，擒获暴动矿工800余人，王景参自缢身亡。为加强对这一地区的统治和管理，明景泰三年(1452)，朝廷从丽水划出浮云乡和元和乡，建立云和县。

矿工暴动被朝廷镇压后，一些幸存的矿工流离失所，许多年后他们又回到坑根，在这里就地取材建造石屋，定居了下来，过着刀耕火种、男耕女织的农耕生活。导游说，坑根石寨因为银矿而建村，是云和梯田银矿文化的“活化石”。我对导游的话不置可否，但拥有千米海拔、千年历史的千层梯田，着实让我震撼！行走在石寨曲曲折折的小巷中，我仿佛又回到那个腥风血雨的明朝……

二

春飘条条银带、夏滚道道绿波、秋叠座座金塔、冬砌块块白玉，四季梯田，景象万千。几个世纪来，一代又一代的山民将稻田越推越高，几乎到达了山顶。而许多年前，梯田大片抛荒，杂草丛生，从辉煌渐渐走向荒芜。

从导游的叙述中，我听出了深深的感伤。

是啊，现实的农耕生活，哪有诗意中的惬意与浪漫！路是陡坡，埂似羊肠，即使空手走一回也让你气喘吁吁。我完全可以想象，挑着农具、化肥、秧苗、稻谷在梯田里来回行走，该有何等的艰辛与不易！窄窄的梯田，一切现代化机械都显得多余，甚至连耕牛都无法调头，只能靠双臂挥动锄头来完成耕作。年轻人不断离开，老人无力耕种，千年梯田似乎走进它的暮色桑榆，在一声叹息中渐渐老去。

云海、冰雪、雾凇、山村、竹海、峡谷、溪流、瀑布……2001年，一幅幅来自云和梯田的风光照出现在《人民日报》《走遍中国》等几十余份报刊杂志上，“藏在深山人未识”的云和梯田，吸引了中国人的眼球，吸引了世界的眼球。云和摄影家郑建文一幅名为《云海梯田伴日升》的作品倍受赞誉，那层层叠叠的块状水田，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一面面明镜，云雾与红日一起升腾，虽置身山中，却有如临大海之感。

如果说摄影作品也有语言的功能，那么《云海梯田伴日升》一语惊醒了梦中人。早年，每到春耕之际，云和衙门的官员都要到城郊的“先农坛”和云和梯田下田耕地，祈盼五谷丰登、国泰民安。这由来已久的开犁习俗，让云和人兴奋不已，他们重新恢复了“云和梯田芒种开犁节”。如今，开犁节成为农耕文化的大舞台，激越嘹亮的“开山号子”拉开开犁大幕，充满童趣的“芒种犒牛”再现犒牛传统，激情四射的“田头喊歌”喊出了新一年的希望，喜气洋溢的“祭神分肉”让你回归田园……这个搭在梯田里的舞台，让“云和梯田开犁节”成为浙江省非物资文化遗产，使“云和银矿文化遗址”成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云和梯田，最终成为国家湿地公园、国家4A级景区、中国最美梯田！

原来一年收获一季的梯田，就此华丽转身，丰收四季。

三

矿工暴动是悲壮的，梯田的沉寂与繁荣是凄美的，但美丽的云和梯田，从来不缺浪漫爱情。

迎风站在“七星墩”观景台，面对脚下的梯田和云海，导游向我讲述了发生在云和梯田的爱情故事。1964年，19岁的“畲乡百灵鸟”雷凤珠去慰问修路工人。然而她却不知道，来自温州的青年技术员郑进理已经对她一见钟情，并苦练畲族山歌一个多月了。慰问演出时，郑进理主动与雷凤珠对唱山歌，表达爱慕之情。那以后，两人共浴爱河，但一个是城市户口，一个是农村户口，现实的问题考验着真爱，最后两个年轻人跨越了所有羁绊走到了一起。雷凤珠把他们的爱情故事改编成畲族山歌《幸福路》，并参加全国第一届少数民族文艺会演。演出结束后，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还与雷凤珠合影留念。后来，雷凤珠与丈夫来到千里之外的黑龙江生活，一住就是半辈子。丈夫病逝后，雷凤珠又回到了云和梯田，守在那个她与丈夫最初相识的地方，唱山歌、喝老茶，以此怀念她和丈夫的这段爱情……

云上5天，人间百年。从去年开始，随着微电影《云上5天》的热播，女研究生武晓芬与梅竹村民柳云伟的爱情故事，传遍大江南北。

武晓芬是华东师范大学旅游管理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在上海一所高校任教。2012年6月1日，武晓芬离开都市，第一次走进了向往已久的云和梯田。在柳云伟经营的“云顶放鹤”农家乐里，面对木制的栅栏、层叠的梯田、汹涌的云海，武晓芬对自己说：“我要永远住下来。”春节之后，武晓芬再次来到梅竹，大雪降临，银光素裹之下，梯田的曲线被衬托得更加分明、曼妙和妖娆，这一切让武晓芬流连忘返。2013年夏天，武晓芬辞去了上海的工作，在“云顶放鹤”度过一段无人打扰、与世隔绝的时光。秋收时节，她和柳云伟在梯田里收获了爱情，他们对“云顶放鹤”进行了装修，更名为“云上5天”。

离开梯田时，太阳就要下山了。此时，落日余辉下的云和梯田，彩霞满天，琴瑟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