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

六七十年代，云和县城周边平原是全县主要的产粮区，每年收割早稻、播种晚稻的夏收夏种称为“双抢”。那时，生产队除了秧地田、油菜田外，所有农田都种植早稻。在夏天需要收割早稻和油菜，然后立即翻耕土地，及时种下连作晚稻。这个过程前后需要一个多月时间。当时的口号是：“八一”拿下双抢关！因气候关系，八月一日以后播种的晚稻就太迟了。晒谷是“双抢”中的一个重要环节，生产队大量的谷子收割回来后，需及时晒干进仓。再说，早稻收割前也是农村青黄不接之时，许多人家还等着新米下锅呢！

1971年上半年，我在江西下放农村劳动两年后，回到故乡云和城西的贵溪大队继续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双抢时，生产队长见我体单力簿，安排我晒谷子。贵溪大队原有9个生产队，按照上级要求合并成为3个生产队，我所在的新一队由原一、二、三队合并而成。于是就有三个仓库，称老一队仓库、老二队仓库、老三队仓库，每个仓库前面都有一个水泥晒谷场。每个晒谷场安排3个劳动力，我和一位老大哥一位小姑娘被分配在老一队仓库晒谷场。老大哥是本晒场的主要劳动力和负责人，由他安排具体工作。我们三人的大致分工是：小姑娘畚谷、老大哥扇谷、我挑谷，但分工不分家。

其实，晒谷场工作也不轻松。天刚蒙蒙亮，要将仓库中头一天收割回来的“水谷”挑到晒场上晒，傍晚再收起挑回仓库，虽只有几十步之遥，而一百五六十斤的重担，既是对我体力的考验，也是对我精神支柱的考验。有时候还要将谷子从老一队仓库挑到老二队仓库，约一华里的砂石公路，赤着双脚挑着沉重的担子，脚下发出“嚓嚓”的响声，旁人夸奖“力气不小”，哪知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在背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高温天气，水泥晒场上的温度高达五六十度，整天在上面翻爬谷子，就像在热锅上烤蕃薯。那时候，大多数人干活都只穿一件短裤，全身被太阳晒得油光发亮，有的人背上被晒脱了皮。如遇好天气，谷子晒干后就分给社员，各家各户挑回家；或者挑到仓库楼上谷仓储存。若遇阴雨天气，仓库地下堆满了谷子，要经常翻动，以防发热抽芽。

每个仓库都有一台木制风车，由风箱、车斗、漏斗、摇手、出风口、四柱子等配件组成。扇谷是技术活，由老大哥操作，小姑娘仍然是畚谷，然后由我将装满畚斗的谷子倒进风车漏斗。这也是一件力气活，不断地将二三十斤重的谷子高举到近人高的风车漏斗里，一天下来双手发软，吃饭时连筷子都拿不稳。看老大哥却轻松自如，似一幅“风车摇动扬秕糠”的民俗画：肩上搁一条汗巾，一手摇摇手，一手调节搁条，将车斗底部的搁板开启适中，使搁口不大不小。摇手一动，轮轴一转，带动风箱里的叶轮旋转起来，那六片的叶轮就扇风了，毛稻谷立即兵分两路，沉的谷粒纷纷落入漏斗口底下的空箩筐；轻飘的秕子、草屑则统统从出风口飞出。

晒谷场上最紧张的时候，是天突然乌云滚滚，响起隆隆雷声，于是晒谷场上就乱成了一锅粥。人们奔跑着、叫喊着，与天公抢时间，要在下雨之前将谷子抢回仓库里。水泥地上摊晒的几千斤谷子，要一下子收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先用谷爬将谷子推拢，再用畚斗倒入谷箩，然后挑进仓库。有时大雨来临，尽管全身湿透，也要先用塑料布将谷堆盖起来，使谷子尽量少淋雨。晒谷场上也有快乐的时候。每天晚上全队社员都要到仓库里集中，记工分、安排第二天的农活，然后坐在晒谷场上乘凉、聊天。在那个没有电视、电脑，没有任何娱乐场所的年代，这里也成了孩子们的天堂，在宽敞的水泥晒谷场上跳着、跑着、翻跟斗，到处是一片嘻笑欢乐。随着农村家庭承包责任制的实行，生产队仓库、晒谷场都成了历史。尽管已过去三十多年，尽管当年的生产队仓库已成了农户的住房，晒谷场上也盖起了房子，可我每次回老家总要去看看，毕竟我曾在这里洒下过辛劳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