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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杮子

作者:张松寿

一九九六年,我大学毕业,被分派到离家七八里的初中。平时,工作繁忙,星期天忙于操持家务,不常回家。但家乡,生我养我的圣地,总有许多儿时的事情,令我魂牵梦萦,值得去追忆。

那时,村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耕耘脚下的土地。大多数田地依山势仄斜,丰沛的降水把土地冲蚀得老人脸上的皱纹似的,且常致使土地盐碱化。人们不知道开辟梯田,改良土地,只知道往地里施些农家肥料,更不要说化肥,那时根本就没有。贫瘠的土地母亲用她那干瘪的乳房,稀少的乳汁养育着歉收的庄稼,于是,饥饿便成了生活的主旋律。因此,人们绞尽脑汁,去找寻食物的替代品来填饱肚皮,柿子就是这替代品中的主要成员。

村后的山坳是柿树的集中区域。

农历三月,柿花挂满枝头,它如中间镂空的灯笼,玉米粒大小,呈半透明的鹅黄色,玲珑可爱;在一元硬币大小的叶子的陪衬下,愈发婀娜多姿。和风吹来,花儿摇曳,树叶跳舞,仿佛廊柱下呢喃的新燕在倾诉着缠绵的情话。渐渐地,花萼裂变成青色的幼果。幼果膨大,花儿萎缩、干枯,最后,簌簌落地。

连阴雨时节,或因光照阻滞,光合作用不充分,因而滋生虫害,柿子极易软化、糖稀,成为红柿,从而招来了叽叽喳喳的孩子们。

雨过了,天到底晴了。上了三节课的我,早已饥肠辘辘,心思早跑到后山坳里去了。放学铃一敲响,我就像离弦之箭,冲出教室,径直往家跑,提着篮子,拎着夹竿,直奔后山坳。

夹竿是夹红柿的得力工具。砍一根三四米长的竹竿,根部码齐,切削成鱼嘴状,中间劈一裂缝,退后约三十公分处,用布条或细铁丝拦腰捆住,以防带有红柿的树枝中途脱落。有了它,就像长缨在手,何患缚不住苍龙?

我来到树下,虽气喘吁吁,但双眼雷达般在树枝间游移,寻寻觅觅……

一般来说,柿树树干较低,树枝旁逸斜出,多虬枝,易折断,不像白杨树,不蔓不枝,长势强劲,直插云天。

选准目标后,将篮子放入树杈中,夹竿支靠在树枝上。我在树下站定,身子下蹲,积聚全身的力量,在爆发的瞬间,团身向上,双手紧攥住大树枝,来个鹞子翻身,便兀自站在树杈上,顺手摘下一个晶莹剔透的红柿。

“且慢,前几个不放入篮子,得先饱口服。”吃红柿有讲究:忌狼吞虎咽,宜品茗一般,先用指甲掐破极薄的表皮,然后小心翼翼地撕去整个表皮,抿一小口,仔细品味,殷殷的甜发诸舌尖,渐渐绵远,臻于无极。如果运气佳,会碰见乌鸦叨,即因糖化得彻底,被乌鸦叨过而残留的。试想:馋嘴的鸟儿曾青睐过的红柿,味道岂能不佳……阵风拍打着田田的树叶,涤沥着我的脚底,吹拂着我的全身,先前的暑热烟消云散,沁人心脾。

近的红柿垂手可得,远的,夹竿便派上了用场。双手擎住夹竿,确保它的嘴瞄准目标,猛然发力,夹住红柿所在的树枝,翻卷夹竿,折断树枝,然后小心翼翼地游移它。如果动作鲁莽,眼看到手的红柿会掉到地上。

忽然,有说笑声传来,透过树叶,我看见又五个孩子上来了。他们没带工具,就开始在树下徒手进行。一孩子折了棵高粱,顶部挽了个圈,来套取红柿。另三个相互帮衫着:一个大的用尽全身力量,双手托举一矮小的,小的伸手去摘,“快够着了,再努把力”,终于摘到了,一旁的第三者双手去接,一四五岁的顽童在树荫下仰望着。“啪”的一声,红柿滑过他的手指,摔成一滩柿泥。他吮了吮手指上残留的柿泥,“哧溜”一下,脸上顿时笑开了花。顽童在地上扒拉着柿泥,吃得津津有味。第二个被成功接手,他拿着战利品,撒腿就跳,去如绝弦。个大的松开双手,去撵逃跑者;个小的扑通落地,目瞪口呆,稳了稳神,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顽童蹲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柿泥喷得满脸都是,“我回家给妈妈说——”我也骂这个不守信用的王八蛋……。

村民们不知道树的种属科别,只按外形称谓它们。脸观红,像涂抹了浓胭脂的少女的脸似的,火红火红;牛心,状如牛的心脏,是柿子中的上品;莲花盘,观音菩萨的宝座一般,多为碧绿色;石榴子,酷似石榴,且没有籽;水葫芦,个大,墩实,不似葫芦,貌似扁圆的西瓜,可能是多汁的缘故吧;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柿子。

中秋过后,叶子由绿变红,红叶随风飘零,散落在柿树周边的土地上,红地毯似的;柿子渐趋成熟,及至霜降,只有若干叶子在枝头摇曳,柿子便红澄澄,黄橙橙,闹嚷嚷,压弯了树枝,宛若躬身屈膝的侍女,手捧果品酒馔,等待着主人品尝。

吃红柿是孩子们的首选,还有更多的吃法。

有的漤着吃。将柿子放入锅内,添水至完全浸泡,灶膛里燃一把火,适当加热,且忌过热,否则会将柿子里的涩味煨出。通常隔一夜,便可享用。咬一口,脆甜爽口,两个柿子可抵得上一个蒸馍。

有的酿醋吃。将柿子放入瓦瓮中,添上水,让其自行发酵成醋,酸爽可口,用于拌食。常吃醋,有利于健康;将醋放入容器,加热,醋味四溢,用来杀菌、消毒。

还有的将柿子切成瓣,拌入麸皮,捏成团,经太阳曝晒,加工成面,用来蒸馍。

人们选择硕大、金黄的柿子,削去皮,将其绑在树枝上,而后挂在墙上晾晒。个把月,待果肉变成酱红色,摸上去有质感后,取下来,存放入瓦罐中,待表面发白,柿饼便应运而生了。撕开柿饼,果肉像西红柿的瓤似的,尝起来甘之如饴,回味无穷。

最多的是将柿子久放。人们取来秸秆,放上柿子,任严霜摧酷,任冰雪肆虐,等变成红柿后,或直接受用,或施舍给别人,用来新年烧红肉。

柿子,这一大自然赐予人们的乳汁,它丰富了我的童年,养活了我和那个时代的许多人,叫我今生怎能忘记!

转眼三十年过去了,柿树也渐渐老去,死的死,砍的砍,所剩无几,柿子也日益退出食物替代品的舞台。不知我再回家乡,还能饱飨家乡的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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