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蝶

在我们这里，冬天是没有蝴蝶的。

此刻，它静静地躺在我的办公室书柜里，柜门打开着，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很明亮。

它的翅膀仍然是色彩斑斓的。明亮的橙黄色，几个醒目的白点，以及对比强烈的灰色和黑色，只是，已经少了水分，少了阳光，少了明亮，少了精神，就像青春年少时的照片，有种令人心悸的褪色。

它的一对翅膀紧紧地合在一起，仿佛里面藏着关于世界的永远封存的秘密，于是它只能以被劈为两半的姿势躺着，在这个暗褐色的柜板上。

我想让它舒服地躺下来。我想让它想飞倦了的飞机一样停在机场，或者把它做成标本，夹在我的一本特别的书里。我试图分开它的翅膀。我拿起它来，很轻，就像我两手空空一样，只有微微的涩涩的感觉提醒着我，它曾经不是尘埃。可惜我的努力是徒劳的，它的翅膀根本无法分开，它们紧紧地闭合着，分不开，既然藏了秘密，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是它在这个世界里的甜蜜，还是它的苦楚？

我知道，这对紧闭的翅膀，在那曾经的美好的季节里，一定闪烁过金色的阳光，一定蹁跹过鲜艳的花丛，一定沐浴过飘香的清风，一定倾听过悦耳的虫鸣，一定被调皮的小男孩追逐，一定成双成对地嬉戏于田野，那里有小小的粉嫩的花，有青青的挂着露珠的小草……

此刻，它在我的手上，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枯叶那样的质感，但是，翅膀是分不开的。一不小心，我把它的一个触角碰掉了，落在地板上，很快就看不见了。我心中一惊，想把它放下，似乎有些手忙脚乱，另一只触角也被碰掉了！

我放下它，突然觉得束手无策！我竟然伤害了它的尊严！

我静静地看着它，世界很静。没有触角的它，显然对于我来说是触目惊心的，我的眼光逃不开那个地方，虽然，那里并没有伤口！

而我，更惊心的是它的腿。两个前腿的末端紧紧地合在一起，撑开，微微地向下。两个后腿的末端也紧紧地合在一起，也撑开，也微微地向下，赫然组成了心的形状！

我呆了。很久。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后悔。昨天，周末，中午，我加班，匆匆从楼道走过时发现了它。那时候，它的翅膀是张开的，是比现在的色彩要鲜艳一点的。我已经走过，折回来，你知道，在我们这里，冬天是没有蝴蝶的，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我俯下身去，给它照相，它是发现了我的，紧紧地闭上了翅膀，然后又张开。我想了想，把它拿起来，打开办公室门，把它放在茶几上。走到门口，又折回去，把它放在书柜里，那里在这冬日可以晒晒太阳。又走到门口，又折了回去，打开书柜门，它会不会被闷死？

然而它终是死了，现在就在我的手上。我不知道，最后，我是帮了它，还是害了它？我以那么轻率的，只有几秒钟的动作去拯救它吗？这仅仅是急急忙忙和无可奈何？

世界上美好的东西终是会死的，因为人世间的无法避免的寒冷。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明亮，但不温暖。

2016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