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死亡

六都市之光(一）

处理完了令人沮丧的根雕木雕，无名谷人就又翻箱倒柜地想起了这场旷世之孽的根本起源。

为了发展当地经济，根据凹凸县会议精神，凸凹乡隆重召开了发展山区经济的动员大会。

凸凹乡发展山区经济动员大会之后，以李乡长为首的凸凹乡三十二人考察团立即打点行装，赴古都洛阳考察。为了方便旅行，李乡长特意让刘秘书去县上租了一辆崭新刮刮的豪华大巴，披红戴花，气气派派地停在乡政府的院内，招来数以百计的凸凹街三至十五岁的娃娃们的围观。他们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新这么好的气车，三五成群，嘁嘁嚓嚓，指指戳戳，前后左右四面八方东西南北都充满了稀罕与好奇。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娃跑到车前，把眼对住车灯往车灯里边看，坐在驾驶员位置上的司机觉得好玩儿，猛点了一下气喇叭，哇地一声，一家伙吓得那孩娃哇哇大哭起来，直吓得其他孩娃跑了八丈来远，再也不敢近前。

哈哈哈哈！孩娃哭了，司机笑了，直笑得前仰后合。

乡政府大院正中，乡长李本中西装革履，正在清点他的三十一号人马。

站好站好站好站好，立整------

山里人，尽管是村组一级的基层干部，不，应该说是底层干部。因为没有比他们的级别再低官儿再小了。

这些底层干部们，对立整向右看齐向前看等部队式的命令似乎没得多少敏感。尽管李乡长撕破喉咙地喊，除了乡长大人自己，那三十一号人马好象没有听见，也好象没有听清，仍然在那里把脸扭向四散的娃娃扭向汽车扭向他们的新奇。

立整------

乡长李本中又好气又好笑，立立即即又从方方大大的嘴里炸响一声惊雷。听那声音，比刚才汽车司机点的汽车喇叭声要高出三个音符粗出八米方圆长出九箭之远。

乡长这一声炸雷震住了，震住了这些底层干部，震落了乡机关大院垂柳那秀气灵动青翠欲滴的春叶，震飞了机关大会议室房顶那群正在跳跃嘻戏的小雀儿，震傻了四散开去的孩童，震回了三十一面扭向汽车的写满新奇与激动字样的笑脸。

立整------乡长又来一声。

同志们------

李乡长称大家同志，这下子可是喜欢坏了那群底层干部。平时在家，他们的名号都是以扁担、草鞋、狗盛、狼娃、石头、蝎子称呼的，今天，他们却被乡长称呼为同志，一个个胡巴拉茬的脸上，绽放出了火红色的荣光。

同志们，今天，我们组团赴九朝古都洛阳考察，目的就是要让大家走出大山，开开眼界，见见世面！二十世纪都快过完了，你们咋就好像啥也还没有见过！咱们租这一辆车，没有什么看头，我建议你们现在什么都不要看，最好是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休息，待到了洛阳，你看------

高楼大厦霓虹灯，马路宽阔车如龙，定鼎立交盘龙卧，火车飞机气如虹！

王城公园观牡丹，狮子老虎拧成绳，悬索让你过足瘾，游乐埸上赛顽童！

商埸人海万头动，货比千种样样红，你挤我扛买如意，钱如流水囊中空！

高级饭店吃玩住，唱跳扭浪任你疯，包厢里抱小姐睡，单间泡妞赛二婚！

李乡长的思路出奇地敏捷，无论见了什么新鲜事，他都能毫不费力地立立即即编出让人们惊叹不已的打油诗或者说是顺口溜，让你与他共享共赏。李乡长把自己编的打油诗朗诵得象唱的一样，高高低低抑扬顿挫忽忽悠悠有声有韵煞是好听。乡长唱着，双手腿脚比画着表演着，把一群没出过远门没去过县城更没去过洛阳的山民们逗得伸着脖子瞪着眼睛，把他们早早地带出了凸凹带出了凹凸带到了洛阳。

立整------

我老实告诉你们，到了洛阳，我给你们两整天的看热闹看风光时间，到了第三天，你们每一个人都得给我去考察项目，到了第六天头上，咱们打道回府，你不小大给我拿个项目回来，我把你圈在乡里，不让你回家上你老婆的床！听见了啵？

听见了------

听见了就好，报数------

乡长也激动了。激动之余，心想带着这帮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没见过大天大地的山民进城，唯恐出现丝丝毫毫的差错，唯恐拉下一人，又一次清点起人数来。

乡长报数的命令一下，那一帮子没登过大雅之堂的小干部们，却把数报得接二连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地把数儿报得跟连珠炮样，接二连三连三赶四四后有五。上一个报完数，立马又都把身子弯得象弹弓一般，趋前半步，扭过头来看下一个报下二个报下三个报下四个报。摹地，小小一队二三十人齐刷刷弯成了一个样方儿一个角度一个圆孤，象是集体为谁鞠躬。报到了第三十一，大伙长出一气，隔三差五地直起身腰，东看老鸹西看雁地三三两两嘁嚓起来。

立整------向右看------齐------

向前------看！稍息。

乡长下了一连串的命令。

同志们，今天，我们组团赴洛阳考察，目的是学习取经。咱们凹凸县是全国全省闻名的特贫县，咱们凸凹乡又是凹凸县的特贫乡，凹凸经济是全省数一数二的，李乡长说到这里，他的三十一号人马瞪大了不解的眼睛。咋？不对？这是倒个儿的说法，是倒数第一第二的，凸凹经济又是全县的倒数第一！你们想想，凸凹经济不发展，我们这些九品十品粉面儿官儿确实是无颜面对凸东父老啊！你们说是不是啊伙计们？

粉面儿官儿？

李乡长点点头，说是粉面儿官儿。县官儿是七品芝麻官儿，象我这样的乡官儿，应该是菜籽儿官儿了------油菜籽儿大小的官儿。这轮到你们村长组长，那不是该成了粉面儿官儿了？

是------

是？

是！

是啥是？我问的是咱们大家还有没有脸面面对凸东父老？

啊？没有，没有，没有！

对，你们回答得对！凸凹经济不发展，要你们这些九品十品，当然也包括我这个正八品，要我们干什么？要我们杀肉吃？要我们当红薯？！今天咱们去洛阳，就是为了这个，就是为了咱们乡的万余父老乡亲！你看看，咱们的四周，北有白河，南有车庄，东有乔镇，西有栾山，咱们县的，外县外地区的，都发展起来了，咱们可不能当锅底儿啊！今天咱们去，要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瞪得象你们很能盛货的大裤裆样，能看多少就看多少！看过之后，要一点一滴记在心里。记到心里，就是为了学习，就是为了借鉴，回来之后，咱们因人因户因村而异，适合干什么就干什么，花大力气，下死决心，把咱们凸凹乡的经济搞上去，彻底地搞上去，也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四面八方都来咱们凸凹参观！另外一点也要千万注意，因为咱们是组团考察，人多，绝大多数同志都还没有出过远门，都还没有去过洛阳，千万要记住，一切命令听指挥！

命令还得听指挥？

不是不是不是，说窜球了，是说大家伙儿要服从命令听指挥，遵守纪律，遵守时间，统一行动，不能掉队，你们掉了队，回不了家，我可给你们的那一口子交不上差！

轰------大家伙儿笑了，乡长也笑了。就这，我就讲这么多，上车，出发------

随着乡长上车、出发的口令，大伙争先恐后，好象跟怕掉车似的，一个劲从门口往车上拧，拧不上也要拧！

慢点，你们慢点，有你们的车坐！李乡长高喊。

坐前边好看景致，坐前边好看景致！

李乡长站在车头前的地上，看着上人，听见这话，李乡长立马用右手食指捣着第一个往前边挤的言家丁的脑门笑着骂道：混账，老鳖爬到算盘儿上------你就是个混账！都坐前边能成吗？都坐前边前轮胎压崩，把你们老婆卖了也赔不起！

见乡长骂，言家丁的嘴咧着笑了一下，慌忙象乌龟一样将脑袋缩进肚里，其他人也就不敢再挤，依次上车，各找其位，坐下了，安静了。

开车------

李乡长骂罢，手扳汽车右前门拉手，将车门开开，一跃上车，紧接着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刺------

乡长话音未落，不知道司机的哪个指头一动，汽车正门立马缓缓关闭，扭钥匙踩离合挂档踏油门，汽车起步加速，向远方，向县城，向九都洛阳，向大家的希冀驶去……

考察团的专车出凸凹过白河穿合峪经凹凸走龙门，眼看看到了洛阳。一路上，大家眼不眨嘴不停，把耳闻目睹的一切新奇议论得哗哗啦啦。从凹凸县城往龙门到洛阳一带，按照多数人的正常走法是翻龙门山到关林，李乡长特意让司机从魏湾过桥走东路让大家看龙门石窟的千古石人。车到龙门大桥北头，戛然而至，大家接二连三地从车上跳下，买了参观券，进得风景区的检票口，一个个都好象眼长得少了，不够用了。这个说家丁，你看你看那里头恁些石人。王五成手指千佛洞勾着头对言家丁说。哪里哪里？言家丁还没看清王五成指的是啥，刘二红又拍着他的肩膀问旁边的一个大石洞是啥名堂。大家走着看着，看着走着，走着问着，拾级而上，前拥后呼地来到了龙门最大的石窟前。

弟兄们听着，到龙门看景，不搂粗腿你可后悔。李乡长笑着指着那个被千百万人搂得乌黑发亮的石人腿又半说半唱起来：

搂粗腿，抱粗腿，

不搂不抱你不美，

搂住粗腿想女人，

抱着石头上床睡！

乡长说完唱完，竭力怂恿言家丁先去搂粗腿。言家丁也不谦让，猛窜上去就搂。谁知他不得要领，把脑门子结结实实撞在石人长那的地方。现埸游客见言家丁把头撞进了人家的裤裆，轰得一下，笑得海海浪浪。就象火不烧肉（疲）人一样，他立马用手捂住额头，白白净净的大方脸，一下子变成了一块大红布，叫人们弄不清那面白白净净的大方脸是疼红了还是羞红了。

山里人，老是能，

脑门敢跟鸡巴碰，

白脸变成大红布，

不知是羞还是疼！

李乡长又来了，他这又一唱，大家又是一埸轰笑。言家丁，你搂啊，你抱啊，不搂不抱你可要后悔！

搂，我搂，我抱！因为现埸人太多，除了他们的考察团三十来人不算，其他游客不下千人，山里人没见过大世面，言家丁正愁着连地缝都钻不进去，正好乡长又让他搂，他便紧接乡长的话茬子，把身子弯成了弹弓，缩着脖子，搂上了石佛的粗腿。

家丁，家丁，搂着美不美，搂着美不美？刘二红又向怕丑怕羞的言家丁发难。

美，美，你来搂搂，你来搂搂，搂着比大闺女腿还美！因为人太多，言家丁被大家逼到了墙根儿，也是屁股沟夹斧子------破上了，也抹下脸皮，搡刘二红道。

轰------

又是一阵海笑。这下是笑刘二红，大家要看他刘二红咋下台。

球，搂就搂，我就要看看是大闺女的腿软呀还是它的腿软，看看到底谁的腿搂着美！人都怕撑，刚才言家丁撑住了大家，大家不笑言家丁了，反倒笑起了刘二红，这下子刘二红也玩起撑来，结果大家又反倒觉得没什么好笑的了。

两个小时功夫，李乡长一行看完了龙门，又登上他们的大巴，风驰电掣般向洛阳奔去。

半个钟头不过，李乡长一行即已抵达位于市中心的旋宫大厦。他们刻意要下榻旋宫大厦的意思显而易见，是要蹬上旋宫大厦观赏九都市容。这不用说是乡长的主意。因为其他人基本上都没有去过洛阳，根本不了解洛阳的细枝末节。乡长一行登记完客房，撂下行李卷儿，就迫不及待地跑上大厦最顶的旋转层，探头观赏起洛阳的市容来了。

中州大道，被茂密的法国梧桐的枝叶遮挡得隐隐现现。两头尖溜溜和那种头象屁股屁股象头的卧车电车大轿车东东西西来来往往慌慌忙忙川流不息。两边慢车道上，挤挤扛扛的自行车象屙出来一样，一拧子一拧子，前轮撵后轮你挤我我扛你，看谁往前跑得欢。偶尔有一半辆大小车辆窜到慢车道上调头，会弄得挤挤扛扛的自行车进不敢进退不敢退，会弄出一街惊惊险险，会把一边人行道上走着的胆小的人吓出一身冷汗。最边的人行道上，南南北北的行人你来我往你东我西，熙熙攘攘，慌慌张张，好象目的地远在天边，永远不敢停歇。再仔细看那中州大道，在法国梧桐的掩映下，在两边高楼大厦的夹缝中，好象深深地陷在地下，看上去，象地球上的东非大裂谷。旋宫右边的市百货大楼，从北面看象一堵墙，从南面看象一座山，也难怪有些少数民族说汉族兄弟弄啥子真不怕费事，把房子盖得象山一样高，再爬上去睡！左前方隔马路的工行大楼，活脱脱一根捅天柱，下不见根基上不见穹顶，玻璃耀眼得明，圆粗圆粗。在那又粗又圆的圆柱里边，想必是金银财宝俱备，决不会亚于或少于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你争我夺的芝麻开门里的宝藏。再看和百货大楼正对面的市邮电大楼，古朴典雅中透射着现代化的英气，你可以想象那有线电无线电在无艮的长空交射出一张无形的巨大的连接整个宇宙的天网，把五洲四海连接得近在咫尺。旋宫左边的市工业贸易中心，下头大大，上头尖尖，伸着脖子在和旋宫比着高低。

哞------

突然，一声不可名状的轰响从北传来，一家伙惊醒了那群刚刚走出大山深深沉浸在都市风光中的李氏乡长的部下们。李乡长一看大家有的侧耳，有的伸脖，有的张口，一家伙僵僵傻傻，呆若木鸡，他微摇摇头笑着开口唱道：

老乡们，听我言，

我把火车谈一谈，

一节两节五十节，

千里铁道连成串，

……

乡长还没唱完，一架飞机从邙岭机埸起飞，呼呼啸啸，斜刺市区上空，在旋宫之上鼓起一泓极其厚实粗重扶摇翻滚的无边声涛，那沉重的声涛几乎要把旋宫晃塌。李乡长张着嘴伸着脖颈看飞机，二三十号考察团成员自觉不自觉地、本能地、不约而同地也学李乡长的样子，脖颈脑袋跟着飞机扭动。好家伙，丁丁（蜻蜓）一样，恁鸡巴大！是谁在九都之巅来了一句地地道道的凸凹话。

大？你还没见过飞机埸的飞机，落在地上，看着比这鸡巴还大！乡长接着又补了一句。这一下咋弄？下一步看哪儿？乡长又歪着脑壳子问大家。

哪儿都中，哪儿都中，看哪儿都中，反正俺都没有来过，也不知道哪儿好看，哪儿看着过瘾。

那咱走，到西关看九龙鼎去！于是，李乡长就率领他的考察团进了电梯间，向底楼沉落……

电梯间，锃明瓦亮的，把大家的脸都弄得照三不照四，有的成了窄长，有的被弄得横宽，言家丁那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大方脸也被弄得歪三扭四，让人啼笑皆非。电梯启动了，开始沉落了，他们这一拨上了十个人，从电梯下降开始，十颗心搐成了十个肉蛋蛋子，有人甚至想张嘴把自己的心肝都吐到地上，他们第一次体验到了失重的滋味，但他们根本不知道那叫失重。

三拨下完了他们三十二人的考察团。走出旋宫大厅，大家鱼贯上了他们的豪华大巴，右转弯向东驶去。车过玻璃厂、定鼎路两个十字路口正东不到三几分钟，便到了西关九龙鼎下。这拨人在九龙鼎旁下了车，透过大小车辆的夹缝慢慢围拢到九龙鼎前。

啧------啧------这石头垛咋垒得这样高，顶上还放个啥鸡巴家伙？刘二红问。

去球吧你，你这货咋会哪壶不热你掂哪壶？这叫九龙鼎，九龙鼎，你看看那石头上有几条龙？我刚才没说？乡长歪着脑袋问刘二红。

没听见呀，谁能记住那叫啥鸡巴鼎！

二红啊二红，你不操球个心！想好记不是，老实对你说吧，有人说那叫啥鸡巴朝天鸡巴！记住了啵？

朝天鸡巴？哈哈哈哈——，朝天鸡巴！我掂凉壶？我看你掂那壶比我掂那也热不了多少！刘二红一家伙把大乡长噎得一愣一愣，那干部脸立马变得一赤一红的。

刘二红，你干啥呀你，我看你是不要好啦！言家丁肯和刘二红开玩笑打扎子（打扎子，凸凹乡俚语，意为开玩笑），上去扭住刘二红的胳膊就往地下按，还是乡长慌忙上去阻止，这才解了窘迫和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