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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味杂谭

作者:吟桂轩主人

这个话题的灵感,是来自于不久前在路边小餐馆吃饭时的一小碟咸菜,那种黄褐色的免费赠送的廉价小菜,说咸菜那是真的咸,但咸中也透着明显的甜味。那天也是真的饿了,当我在其中拌进去辣椒和醋以后,用来佐食一大碗刀削面时,我惊讶于自己胃口的同时,突然意识到:味道远比食材更能令人满足!

作为山西人,在众多愧对故乡的习惯中,莫若不嗜酸醋让自己汗颜,从大家的文章里,看到这样赞美老西儿的句子:“山西老乡爱喝醋,缴枪不缴醋葫芦”,还有的说,火车一过雁门关,连声音都变成了“喝醋喝醋”。在自小的记忆里,大概不喜欢吃醋,也是和因为在书里看到“打破了醋坛子”有关。其实,在后来的阅历中,我知道醋的作用实在不小,可以杀菌,和肝,保健,养颜,这个在深邃的中医理论中是有迹可循的:醋味酸,入肝经,肝主生发,肝和而百燥消解,不难理解。但吃醋太多伤胃,因为脾胃属土,肝木克土的缘故,过犹不及,东方文化的核心是讲究中庸平衡的,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我也常常强制性的让自己亲近亲近故乡的这种骄傲,就像那碟子咸菜的结果,往往也能发现颇感震惊的味道。醋的酸味,全部来自于双颊和舌头根部,那是一种直达神经的感觉,因为受了酸的刺激,味蕾和肌肉都急速收缩,如果足够酸,你非得挤眉弄眼化解不了,然后一路下去,食道没有反抗的权力,便强迫咽部不停闭合,连锁到口腔分泌大量唾液,匆匆地追赶着醋的踪迹去消除它留下的痉挛。也正因为这样,当一切快要平复下去以后,你早已满口生津,由不得吧唧吧唧嘴,这时,醋的余味弥漫开来,是爽口的清香,口中多余的异味全部消除,然后再进食其他东西,最能品出其真正的本色,实在是妙不可言!当然,这里所说的是我的祖辈的酿造,现在是再也吃不到我祖母亲手做的醋了,母亲也继承了传统的手艺,但除了童年的零碎记忆,由于现代工业技术的更新,母亲也早没了自酿的兴致。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古来的人们会把羡慕嫉妒恨这样的感觉冠以醋坛子被打翻的称谓,如果实在要臆测,大概他们觉得酸醋入口的那一刹那令人痛苦,孰不知,活着的滋味,全在结局,而不在开始和过程,幸福之所以幸福,是相对于痛苦说的,没有痛苦的感觉,那幸福的感觉又是什么?倒是永久的失去,比如再也吃不到祖辈亲手做的醋,那才是真正正在酸的折磨。

甜,是世人最喜欢的味道!我们说某人幸福,会说他(她)象泡在了蜜糖罐子里!是的,蜂蜜是最甜的,因为其太甜,便引得有位老先生为蜜蜂感叹道:“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甜!”。在小时候的童话里,狗熊是蜂蜜的盗贼,因为其毛硬肉糙,脸皮够厚,不怕蜂刺的攻击。基于这个原因,我自始至终对蜂蜜心存敬畏,不敢亵渎,似乎轻慢了它,自己就有了狗熊的嫌疑,而偏偏自己又没有狗熊得天独厚的皮毛,所以顽童的时候也没有对遇到的蜂窝下过手。商店里出售的蜂蜜倒是享用过,但不见得好到那里,于是所有甜到境界的记忆,还是小时候山村里野外的甘草--这是学名,我故乡的人们叫做“甜草苗”--甘草的甜不浓厚,但是用鼻子却能闻得到,把新鲜的根子刨出来,放到鼻端深吸一口气,嗓子眼便有淡淡的甜味。然后把外皮清理干净,放一截儿到嘴里,便是满口的田野风光,细嚼一通,不多的汁液沾染到哪里,那里就是经久不散的甘爽。甜是需要用心体会的,需要把所有的味觉神经调动起来,似乎口腔内部任何一个角落都对甜敏感,所以象人工加以修饰的甜品,便觉滋腻,比如奶油,或者糖,小吃一点是可以的,一旦吃上劲头,事后肯定一嘴的酸粘,倒叫全身都跟着不舒服,往往不是坏了牙齿,就是烧心返酸。而甘草偏偏在甜过之后,又品出明显的苦来,这个便是大自然造化的神奇了,矛与盾的完美统一,让你在未到兴头便自觉收手,凡事适可而止,不可过头,大致就是这个道理--温室里的花,确实是有无上的造化的,养尊处优,风雨无关,可以尽情绽放,但是这个福祉却全部取决于呵护人的喜好和境遇,假若主人一旦落了难,或者改行或者不喜欢什么的,那么这花枯萎消亡是一定的。常为让女孩子百媚千娇的玫瑰叹息,三天以后又是什么遭遇,于是想到野外受了雷劈的树和被野火烧光的草,依旧年年发出新绿--甜时莫忘苦仍在,甘草终究成了疗救病体的药。

最苦的是药。但药是用来治病救命的!我的祖辈,世代耕作于贫瘠的土地,风霜雨雪,没日没夜,几乎个个腰腿疼痛。疼的厉害,但没有去医院的钱,因为孩子们的教育和婚嫁要用钱;也没有去医院的时间,因为一家的吃穿用度全部系在这付病痛的身板上,于是,便扛着,直到扛不住了,终于想到了吃药,那种一块钱就能买几十颗的去痛片,随时带在身上,当从地的这一头弓着脊梁象蜗牛般蠕动到地的另一头,一手把农具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托着早已酸麻僵硬的腰脊,咬牙闭眼痛苦地直起身来,便忙不迭地掏出来扔到嘴里。药是苦的,我讶异于我的父辈们,他们吃去痛片从来不用水,不仅不用水,还把药片在嘴里咬的嘎嘣作响,翻来覆去好几个来回,才咕噜一声咽到肚子里去,然后就长舒一口气,缓缓地坐下,默默地点一支烟,任凭汗水在布满尘土的脸上慢慢干出淋漓的痕迹。烟的味道是苦的,呛的咳嗽,上气不接下气。于是到了夏天,城里人就会有时令的苦瓜可以买,那种表面长满凹凸的如果类形状的蔬菜,和牛车驴车上的农夫讨价还价半天,然后放进菜筐里,一路盘算着是凉拌还是素炒回家去。苦瓜是好东西,清热消暑解毒,如果你不怕苦的话。苦的食物总于健康多益,幼时我的外祖母还在,每到春半,便迈着缠过的小脚,漫山遍野找寻正在蓬勃的苦菜,用小篮子挎回来,仔细地收拾干净,放进开水里汆熟,然后捞出来,晾凉,把水控干,用熬好的一大锅小米汤,沤在小坛子里,过一段时间后,从地里干活的人们回来带着满身的大汗,迫不及待地从坛子里舀一碗苦菜汤出来,闭着眼一口气灌到肚子里去。这个时候,那一张张被大太阳晒的赤红的脸膛,犹如得了传说中观音菩萨的甘露净水,暑气便一层层消退,连看着的人都觉得舒爽痛快。没有亲身接触和体验那种生活的人们是感受不到那种切身的苦的,正如吃鹿肉的皇帝奇怪饿死的饥民为什么不去吃肉一样。庄稼就长在哪里,粮食蔬菜想要被用来果腹,除了阳光雨露,还需要别的什么东西。开着轿车消耗着能源的人们因为油价上涨大叫坑爹,公司企业的工薪阶级迫于生活的压力大发牢骚,他们应该在初春的雨夜里去闻闻正在备耕浇水的农村老头子嘴上叼着的被淋湿的烟卷的味道,去听听他们颤抖着嘴唇咬碎去痛片的声音。

平生喜欢吃辣,喜欢到一定程度,连开四川麻辣烫店的老板都惊呼“你这么能吃辣子哟~”。日常生活中,辣的经典有三种,生葱·生蒜·和辣椒。葱的辣是脱缰的马,驰骋纵横,从鼻腔汹汹而出,然后是眼睛,无孔不入,眼泪鼻涕一齐流,吃相绝不雅观;蒜的辣如刀,尖刺锋利,当感觉到的时候,早已入骨三分,厉害的时候口腔黏膜感觉到的是簌簌的疼痛,这还不算,你忙不迭地咽进肚子里,连胃都跟着难受,似乎连心脏都受了攻击。但是,不管它们的辣有多暴烈,一旦作为调料加在菜肴里经了高温,便失了辣的本性,变成了迎合别人口味的媚香,不够坚持,这就显出辣椒的风骨来。辣椒是火,之所以这么说,不光是在它的辣绝不压抑,还在于它的通红的颜色。无论煎炸烹炒,还是粉身碎骨,本色绝不改变分毫,入口永远那么热烈,象江湖英雄的豪爽,载酒仗剑,快意恩仇,兴头所至,不光嘴巴,连嘴唇都如火如荼,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统统舒张,汗水泪水一起滂沱而下,胸中的血液快速奔腾,把心中的烦闷统统燃烧殆尽,这个绝对不是醉酒的感觉能所够比拟的。刘克庄有词云“酒酣耳热说文章,惊到邻墙,推到胡床;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当时词人醉没醉我不知道,但如此疏狂,肯定是吃了辣椒的。是的,醉酒的狂,是在亵渎世界的尊严,目中无人,而吃着辣椒的狂,是在烧灼自己的灵魂,心中有我。世态炎凉,人情淡薄,若不籍个借口,让自己仰天长啸一回,那待的血水泪水一齐凝固,岂不徒唤奈何?

最后说说咸吧。五味之中,咸是总纲,但凡正式的三餐,便饭也好,酒筵也罢,菜中无盐肯定不可想象。最简单的常识,汗是咸的,血是咸的,泪水也是咸的,足可见活着绝不可活的太淡,人常说“淡泊以明志”,“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个淡,绝对不是无咸,而是无邪!因为有“志”和“交”,便有滋味,这两句只是想告诉我们不可过欲,滋味恰到好处便好,太淡不好,反之咸了更不好,因为太咸了就是太“嫌”了--比如我提到的那碟子咸菜,怕它太咸,出厂时就加了糖,而到我吃的时候,又加了醋和辣椒,这样酸甜苦辣咸,五味调和,自成佳肴,又何须非得鱼翅熊掌才可一快朵颐?吃饭如此,人生亦如此,五味之味,缺一不可.

丝竹管弦,奏不出我的悲伤,诗词歌赋,哪里找长生之曲?谨以此篇写给我生命中那些从未曾远离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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