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来秦皇岛住下已经接近三个月，月亮圆了亏，亏了又圆业已重复三遭。可是，靠近大海这么近却一直没能去海边去看“海上生明月”。这怪不得别的。第一次月圆时节，我还在病房陪儿子，那段日子过得那么昏暗，心里除了儿子的病根本就没再装下别的任何东西，啥时候留心过太阳升月亮落？第二次月圆儿子倒是出了院，那几日天气格外好，月色自然是格外明朗皎洁，只是儿子出院最初的几天我要做的事情特别特别多，简直千头万绪，等忙乎的刚刚有了头绪想起去海上看月亮时，月亮已经由盈转亏了三四天，看不得了。

这第三次月圆我不准备放过机会去了，因为我知道我在这里居住的时间已经有限，或许等不到下一次月圆，纵使能等到下一次月圆，到时候天气如何也是不可预知的。

天公知我心，也作美，十五这天从早起就万里无云。

我很是欣喜，对儿子说：“今天晚饭早吃一会，去海边看月亮去。”

儿子答应说好，可是等吃过晚饭，儿子往床上一躺，乏乏的：“爸爸，今天太累了，我不想出门......要不，你自己去吧。”

我有些无语，这孩子，不懂老爸的用心吗？老爸是想带你一起去欣赏美景、享受生活、放松心情的，怎能弃了你自己独去？

“要不，就明天去？明天礼拜六，你们没有课吧？”我退而求其次，征询儿子的意见。

儿子想了想：“那就明天吧——只上午有课。”

今天十五，明天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天去看海上生明月应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明天还有今天的好天气、好机会、好运气吗？

我赶紧上网查明天的天气，晴转多云，心里不由惴惴起来，随又安慰自己道：多云也好吧，月亮周围缠绕着几丝白云，岂不正是古人所谓“烘云托月”之美景？也许更具诗情画意呢？但安慰归安慰，心里仍然不住的祷告：但愿明天也有今天的好天气、好月亮吧。

天气预报挺准的，上半天天晴的好好的，午后就有点小变，天上不知在何处飘来了几块白色的云朵。

好在天上的白云直到黄昏都貌似没再增加。我又安慰起自己来：“就这几块白云在天上，应该无碍大局的。”

十六的月亮升起的时间比起十五的月亮大约要滞后一个小时。这一点我懂得，所以，我和儿子在晚饭后并没有急急地赶往海边。而且，从黄昏时分愈发浓郁的周天霭气看，我判断今天的月升怕要比正常时间还要晚上不知多少光景。

果然如我所料，我和儿子不疾不徐的来到海边的时候，天已经昏黑，但海空里连半个月牙儿（当然没有月牙）尚寻不见。

海面上的薄雾混着夜黑，使了个障眼法，将本可一见的漂浮在海面上的明灭灯火悉数隐藏在神秘海幕的背后，让我对眼前这片尽管曾有一面之缘却依然相当陌生的大海更加充满了敬畏之情。

来沙滩的人已经很多，这大大出乎我的所料。他们或站或坐，很少有人走动，更无人奔跑，也听不到吵闹喧哗。我注意到他们默然静立的也好交头私语的也好，好像都充满期待似的仰望着海上的天空。也许他们都和我一样专门来看月出的吧，我想。

我和儿子沿着海岸听着涛声迤逦而行，约略走过百十步，我们停下来。我向来在陌生的地方缺少方向感，更何况这又在海边，又还在晚上？我不知道月亮该在哪个方向出，但我很想去做整个海滩上第一个看见月出的人。因为不管别人是否专门来看月出，今天我是特的为了看月出而来。于是，我决定停下来全心全意的在海天之间搜寻那个也许即刻就会升出的月亮。

但是，我失望了，我在预定的空域进行一番拉网式搜寻之后并没有发现哪怕一丁点“可疑”的迹象。

儿子可能对看月出缺少必要的兴趣和耐心：“有海雾，月亮出来恐怕得等到半夜——咱回去吧。”

我相信儿子说的在理，因为我知道如果没有别的什么原因，不要说在空阔无边的海上，即使在平地里，这个时刻月亮也应该升出来好几丈高了。

儿子晃悠着慢吞吞的走起来，我也情非得已的挪动脚步。可是，我并不死心，扭着头一直看着月亮可能升起的那片天宇。

仍然一无所获，但我知道随着时间的一分一秒的推移，月出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临近。也许就在下一刻钟、下一分钟月亮就出来了，我不想留下遗憾，招呼儿子：“儿子，再等一等，也许，月亮这就出来了......”

儿子停下来，一笑：“还不死心啊！”

“哪里是不死心啊？这是坚持，坚持很重要，不是吗？也许下一秒就会给你个惊喜！”我信手往天上一指，“你看，那不是惊喜吗？”

不能不承认，我真的神了！就在我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轮淡淡的、极其模糊的、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月亮的一痕轮廓！我惊喜不已：海上生明月，我终于等到你了！

这时，时间已近八点半，比正常月出时间晚了足足一个半小时。

但我接着就失望了。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相机要把海上生明月的美景拍下来以作永久的纪念，无奈月既不明，天海之间的黑暗也只是浓，相机拍摄的效果差到了极点：画面上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连个月痕都没拍下。连续又拍了几张，画面一如既往的不理想。

我知道这是月光太过微弱造成的，如果再等上一段时间，月亮足够明亮起来，相信一定能拍到满意的海上生明月的画面的。

可是，等了十分钟、二十分钟乃至半小时之后，月亮虽比先时明晰了些但依然故我的昏黄着、暗淡着、朦胧着，又拍了几张照片，画面上的淡淡的月影也仅仅聊胜于无而已。

身边不少人都在用相机或是手机拍月亮，他们和我一样，一边拍月亮一边不住摇头，“失望”两个字一笔一划的写在了他们的举手投足之间。

脑海里不由蹦进来贾雨村的一句诗：“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默念了两遍，情不自已心生些许感慨，眼前这个月亮今天辜负了多少人的美好期待啊，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耐着性子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月亮越来越高起来，可是它好像存心不与人合作，一直的躲在毛玻璃的后边，发出来的光辉继续浑浊而含混着。

心情渐渐地坏起来，我意识到张九龄诗中描写的幽清淡远、广阔壮丽的“海上生明月”今天是不可能见到了。也许，今生今世再无机会见到了。唉，今天升上海空的这轮月亮是当初张九龄在海上看到的那轮明月吗？如果是，为什么差别这么大的呢？

儿子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适时地提醒我：“爸，天不早了。”

我向儿子一摆手：“好，咱走吧。”

快要走出沙滩的时候，情绪一直不怎么高的儿子突然兴奋起来，指着前边路灯底下：“那儿摆地摊卖孔明灯的几个是我的同学，也是老乡。”

摆地摊的有男孩也有女孩，他们看到我儿子都兴奋的叫起来：“给你个孔明灯，放飞去吧——不要钱！”

儿子靠近去，嘿嘿笑着，摇摆着手：“不放——自己放没意思，等找到那一个再一起放吧。”

这一下子令我看到了儿子的另一面了：跟同学在一起，儿子一点也不矜持，而且不缺少洒脱、幽默细胞啊。

我想，这应该是我今天极有价值的收获了。

6月1日19时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