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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作者:何美鸿
“亲爱的,你在不在家?”
雨蒙打给我电话的时候正在上公交车,她告诉我说半小时就到我所在的这条街。
这几次的电话里雨蒙开口就是“亲爱的”。可那三个字于我却似有些突兀而生疏,听着心里总有点麻麻的感觉。
与雨蒙断了十多年的音讯了。这十多年里曾梦过她几回,但我并不认为几千多个漫长的日夜里偶尔的几次梦能代表什么。我不觉得自己有多想念雨蒙,当然,我肯定也并不拒斥雨蒙在有了我的音讯后那异乎寻常的热情。
“亲爱的,我下车了。该怎么走?”
“看到马路边的那个报刊亭了吗?报刊亭旁边的那栋居民楼就是。我家在最西边单元。”
“西边?西边在哪?啊啊,我都分不清方向了。”她在电话里大笑。
“太阳落山的地方总知道吧?”我走上阳台抬头望了望天。雨蒙来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确切地说,是落在这座城市某栋高楼的背后。
“你就站在原地,我下楼去接你吧。”我说。
“你来接我?好啊!”她的言语里尽是兴奋。
下了楼,左右不见人影。电话给她,旋即听到她兴奋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嗨,我看见你了!”
远远地我看见朝我挥着手的雨蒙。
“有点认不大出你了。”待她走近时,我说。雨蒙一头齐耳的褐色卷发,一条黑色的短裙套着略显丰满的身材。
“是嘛,我可认得出你!你可一点没变,还和从前一样!不,是越来越漂亮了!”她笑着说。
我们彼此几乎一边打量着对方一边走上楼。
“让我好好看看你。你的气色比以前在校时好,那时你太瘦了些,”隔着半步远的距离,雨蒙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向前略欠着身,认真地看着我,“——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脸?”
我被她最后这句半带着认真的玩笑话给逗乐了。雨蒙于是真用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摸了摸。
“你知道吗?我这次过来办事,老想着一定要见到你,一定得见到你。否则我离开后心里肯定不得安宁。”雨蒙笑着说。雨蒙两天前从武汉来昌,次日就得返回。
我笑道:“是吗?我可没想你。”
“哼,你都不要同学了!好多年前我就一直打探你的消息,问过好多人,还到你先前住的地方去找过。你整个人仿佛蒸发了一样!”雨蒙笑道。每说完一小段话的沉默间隙,雨蒙的目光便在我的脸上认真地停落一回。
是的,我感觉得出,这个女子,目光里仍是多年前在校时的那种温柔的善意。这种善意里含着姊妹间的亲昵,甚至,如母亲般的慈爱,拥趸者的尊崇。——而这些年,尤其是近些年,我却少与人交往交流,力避因话不投机而带来的友谊的伤。我已习惯偏安于静寂的小屋,和自己的灵魂孤独地对话。我是个纵使在稠人广众的场合里也能听得见自己内心声音的人。
这样的重逢里,我远比雨蒙要显得矜持。这种矜持,确切地说,是基于之前多回经验而来的理性或者麻木。——或者,只是我想太多了?我怕在重逢后失落某种东西,怕曾经单纯的同学友谊在各自多年后居家生活的交往里变成女人之间无休止的关于老公孩子、关于房子票子的饾饤琐碎;我更怕,怕多年后试图重新于对方的内心探赜索隐来延续曾经的友谊,但到头来却发现彼此相隔着云泥的距离。
“你每天就这样一人呆着?”雨蒙有点惊讶,但转而很快收住她的惊讶。她的目光里仍是如学生时代一样即便无法认可也持有的包容。
“你的文章我都没来得及看多少,每天都忙,我真想有空一口气全看完。”
“别去看。”我笑道,“我的文章只写给陌生人看。”
“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多与人接触,多出去走动走动,不能太封闭自己了,多认识了解一些不同层面的人,了解他们的思想动向,对你写作也是一种帮助啊……”雨蒙说着说着,忽然停下来,带着点自责地说,“哎呀,我是不是对你进行说教来了?”
我笑起来。
雨蒙翻出她年少时的两张照片给我看。照片上的雨蒙清纯可人。是的,那是我最初邂逅雨蒙时的她的样子。年少的友谊很浪漫,而那时对友谊的理解又有多单纯,仿佛是在骤然里,那时的我们都认定对方是“舍却苍茫云水间的苦苦寻找,正巧降落在自己的身边”的知音。
雨蒙的旧照几乎让我沦陷到过往的回忆中去。而事实,我于今的大多回忆仅靠着文字来完成——那已是一种经过剪辑和修饰了的回忆。
“我们有十五年没见面了!”雨蒙感慨说。
雨蒙记错了,我们其实只是十三年没有相见。我不知道雨蒙的意识里如何多出了两年。我们失去音讯前的那两年,正是雨蒙人生里最失意彷徨的时候。也许是她的脑海将那两年的记忆给选择性地做了遗忘,连并着那段时光里出现有关无关的人和事?
我笑着不去纠正。其实,这漫长的未见的岁月,十五年和十三年在概念上又能有什么区别呢。只是,原本我以为,这么多年失去交集的岁月,并由此带来的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会成为我和雨蒙重逢后的交往里不可逾越的篱障。但从雨蒙微笑且包容的目光里,我想我的担忧是多余的了。原来,有一种不变的情谊,可以劈斩断十多年的逝水流光,将校园时彼此的单纯情谊斗榫合缝地接续到现在;而此前多年漫长的未见时光,某种意义上,不正是为着重逢今朝的唯美铺排?
送雨蒙出门走上街头的时候,夕阳已西逝。偶有晚风吹来,带来薄暮里的暖意。雨蒙自自然然地挽住了我的手。想起多少年前,我们曾多少回挽手沐浴在这样柔和的余晖里。我的记忆仿佛要再次沦陷,好在即在眼前的离别将它悄悄中断。
“我的时间很自由。”雨蒙说,“你要想我了,就给我电话,第二天我就坐火车回来看你。”
我玩笑道:“那好,明天你到武汉,后天我就打电话让你回来。”
雨蒙居然有点当真起来:“嗯……这有点为难我哦……要不,我们在网上视频吧?不过,总觉得视频里的样子很难看。”
我“哈哈”笑起来,说:“我从不跟人视频,你也不能例外。”
暮色渐浓,在变得微凉的晚风里,我看着雨蒙坐着计程车离开。返身回家时,于夹杂着汽车的阵阵鸣笛声里,居然听到一阵隐约的琴声传来。我的脑海里不由掠过余秋雨在《关于友谊》一文里的一句话:我的七弦琴还没有摔碎。
是的,与雨蒙的重逢,让我惊觉,原来,我的七弦琴从来就完好地存在。只不过,我未能勤拭它偶尔缁染的尘埃,未肯真正沉潜下心来聆听那份原本纯粹的音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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