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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新年

作者:何美鸿
岁月不停地流转里,又一轮的新年到来了。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每年的这个时候,我照例要跟了老公去他老家过年。老家毗邻着县郊,素有“中国藠头之乡”的美誉。近几年由于城乡经济开发,那些原先用来播种藠头的土地许多被派作他用,一幢幢高大的厂房相继拔地建起,——于不常回乡下的我来说,最直接的便利就是,我可以循着厂房旁边宽阔的马路而少走一些坑洼的田塍小路去老家。
通常我们在除夕的前几天动身,路上如不耽搁,两小时不到的光景就能到老家的小村里。相对繁华的城市,乡下的小村在年关的时候仍显得有些冷清的,但这只是于我而言。老公绝然不会有冷清感觉,他是惯被庄稼人称颂的那种“读书像相公,种田像长工”的人。只要有空闲,他可以随便走到村里别的人家里,和一位目不识丁的老农就一年的庄稼收成唠嗑上老半天。
女儿到了乡下也是满心欢喜的,和她的小堂姐小堂兄追逐着,从婆婆家的屋子到大哥家的屋子来回地乱转;或者就锁定少儿频道,一群小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婆婆公公、大哥大嫂照例各自屋里屋外地忙碌着,我插不上手,他们也不需要我插手。于是我就成了最清闲的人。像往年一样我带了本书。在年味渐浓的时候,我读着叶圣陶的《藕与莼菜》。一目十行。拿老公的手机玩麻将连连看的游戏,玩到眼睛生涩,着实没了兴趣,老公于是劝我出门走走。我独自去了一堂嫂家。先前几回来乡下,跟她聊得多一些。还没满三十岁,却已是四个孩子的妈。两儿两女,对她来说已是最大的满足。其实我跟她是的确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可谈的,无非向她问问家人的近况,然后问问她几个孩子大的多大,小的多大。而堂嫂几乎每回都会像我提及这个几乎每个小村人见到老公就会提及的问题:什么时候打算生第二胎?然后是一番好意的游说,一番好心的出主意如何偷生第二胎。往年我要跟她一番晓之以理的解释,但现在我只是淡淡笑着。我怀疑下回是否会被她说动了心。
几乎每次炒现饭般的雷同谈话居然每次都可以超过半个小时。我有点像完成任务一样告别堂嫂回到婆婆家来。孩子们在屋外的场地上玩跳绳。我被女儿缠着也踩了尖底鞋去跳,有些力不从心。婆婆担心我把脚崴了,把鞋跳坏了。我说反正穿的是旧鞋子。我买了新衣,但穿了一身去年的旧衣来过年。我不企望能像儿时一样用新衣来增加新年更多的愉快。但新年要来了,我有什么理由要不愉快?我索性让自己只做个孩子好了!
为除夕的年夜饭,婆婆提前好些日子就做了准备。中午的饭是在大哥家吃的,满桌的荤腥。下午,大家都聚齐在婆婆家的屋里来帮忙。老公带着孩子们包水饺,三弟贴春联,婆婆和大哥轮番炒菜。我洗了一堆新碗。
吃团圆饭是要打完爆竹关上大门开始的。藜蒿炒腊肉和煌上煌烤鸭是本地区的特色菜,每年的除夕都必不可少。藜蒿——这鄱阳湖的草在大年三十那天被售到了和精肉齐平的天价。鱼讨“年年有余”的口气,在大年的餐桌上也是不可或缺的,但几乎没有人动筷子。往年婆婆要做上二十多个菜,后来在我的建议下,精简到了十几个。
俗语说,“三十晚的火,十五晚的灯”。年夜饭后,堂屋架起了火。他们管这叫“圣火”。家人都坐在圣火旁“围炉夜话”。有时年夜饭后婆婆会召了三个儿子一起搓麻将,三个儿子都心照不宣地输上几局给婆婆,算是给婆婆又一次的“进贡”。我只守在电视前看春晚。从十来岁起我就常常一人独守在电视前,直到电台所有节目说再见。春晚的所有节目仿佛都差了火候不能让人尽兴。我在倦意里听到村里最后的爆竹声。
凌晨四时就醒了,五点不到,听见公公婆婆起床的声音,接着是开门打爆竹的声音。六点多,婆婆喊我们起床吃年饭。历年正月里我最早的一次起床。吃年饭得趁早。初一这顿年饭也可算是斋饭。桌上只摆着四盘菜,两盘青菜,两盘豆腐,表“清清白白”之意。记得小时候祖母还要满满盛上三大碗米饭,且在每碗米饭中央各插上一个红萝卜以敬祖先。正月初一这天说话做事须谨慎,婆婆非常注重这些小规矩。大门是不能关的,地是不能扫的,不吉利的话是不能说的,年饭是不能不吃的。而我却是屡屡犯戒,比如好几年我常常迟睡到错过了吃年饭的时间才起来。
“拜谱”是村里历年来的重要乡风。自全国第四次人口普查之后,这一活动变得更为正式隆重。拜谱活动的场所在村中心的祠堂。所谓的祠堂,不过是一间空而大的屋子罢了。过去的这一年里,家中但凡添了男婴的,要买了一对红烛,于大年初一清晨到祠堂前面来点燃。男婴出生是大事,女孩是享受不到这“荣誉”的。08年的这个小村共有九个男婴出生,祠堂的前面于是点燃了十八支长烛。空荡荡的祠堂里面摆起了九张方桌,是添有男婴的家人搬来的。桌上摆满了待散发的糕饼果酥。这些糕饼果酥俗称为“换财”,讨发财的口气。年饭过后,村里所有男女老少都聚拢到祠堂来。妇女小孩围坐在各自房下的方桌边,叽叽喳喳。村里所有的小女孩,不管扎辫没扎辫的,头上一律都戴着鲜艳的大红花,而且过半都穿了耳洞。这时祠堂大门口上悬挂起了一匹黄色的布轴,是张姓名宗谱图,至上而下,按辈分由大到小依次写着列祖的名字,村中所有男子的名字。女人的名字这张图上是没有的。门口还放置了一张长条桌,桌上一个果盘,里面盛着枣子,桔子等以示“早生贵子”与“吉祥如意”的果品。所有的男子都站在了祠堂外,等着放置在住户家中的“谱”抬过来。说“抬”,不过表示一种虔诚,说穿了,这“谱”就是载有村中人名的册子,用一个专门的匣子装了,一人就可以抱过来。嫁过来的女子名是可以在这“谱”中找到的,但村里待嫁的女子名仍是没有的。“谱”抬过来后,“拜谱”仪式正式开始。仍旧是按照辈份的大小次序,跪下来对着“谱”朝拜。村里辈份最大也最年长的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年男子首先跪下叩首作揖,接着是次一辈的男子,数量较多,有近十号人,再次一辈,数量就有些庞大,大群人的跪拜使得这“拜谱”的仪式显示出了隆重。老公的辈份在村里算是大的,照辈份,我都已做上曾祖母了。在“拜谱”的同时,村中一德高望重且识字的老年男子负责把新生男婴的名字载入谱中。跪拜结束,做了父亲的男子要向村人敬烟。香烟是见人一支,还要向人敬酒,这一切都是在祠堂外进行。我见到一老人跟老公语重心长地说:“全村中已婚的男子,不管是出村的没出村的,就只有你一人没生男娃了。村里难得出了个博士,不生个男娃咋说得过去……”我赶紧闪进祠堂里。这时的祠堂里已热闹非凡。每个孩子都拿了个小塑料袋,由各族下的女人一一散发“换财”给各房下的这些孩子。“换财”散完,“拜谱”活动也接近了尾声。
回到婆婆家,村中几个孩子走过来拜年,他们对着婆婆异口同声地说:“拜年了拜年了,过年一百二十岁了!”婆婆于是拿点心给他们。我记得有些年,这些来拜年的孩子并不收受点心,他们只想讨得烟回家孝敬老爹。轮到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提着礼包给一房下的伯父伯母们去拜年了。去大伯母家,去二伯父家,去三伯父家,彼此说着“恭喜发财”之类的话。我夹杂在人群中,觉得自己很是木讷,只是点头微笑,竟连开口都免了。
拜完这些伯父伯母,一行人要去舅舅家做客。这里大年初一就可以做客。老公四个舅舅,三个住一块。这样最好,省事。要不一整个正月我得不停去拜年。正月里走亲戚,舅舅家要买什么,姨妈家要送什么,我一概无需过问,家里的现金和存折到了年关时一并交给老公,乐得让他去打理购置年货事宜,届时只跟着他后头做客就行了。三个舅舅轮流请饭。客人不停地嗑瓜子,舅舅舅妈不停地忙在灶台边。我不喜欢嗑瓜子,热情的舅舅舅妈硬塞了一大把到我手里,仿佛嘴里不吃点东西就不是过年了。初二到大舅家里,初四到姑姑家里,初七到姨母家里。我说的这些都是老公家的亲戚,我自己的舅舅姑姑姨妈还不算。过年就意味着不停地做客不停地购礼包不停地嗑瓜子不停地吃饭不停地在做客的路上来来回回。
真庆幸三百六十日并非每天都过年。我才知道新年的真正快乐只属于孩子。每年的除夕过后,我就在等着过完年。过完上七大事年就是立春了。我记起电影《立春》里女主人公的一句话:“每到立春,我的心总是蠢蠢欲动。”我想,这大概是生活在烟火之中的女子共有的心态吧?我们总是在一元复始时不停地期盼,期盼新的一年里的惊奇与惊喜。我们总是在日复一日的平淡里过完四季,直到下一个新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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