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优美散文 > 我的堂兄李俏喜

我的堂兄李俏喜

作者:穷高
在叔伯弟兄中,二哥和我走的最近。二哥比我大不了几岁,是二伯父家二小子,名叫李俏喜。
二哥是揣在我心窝一角的一颗糖果,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都是甜甜的;二哥是飘在我心灵天空的一朵白云,总让我的灵魂世界纯净澄明;二哥是我心琴上最不可缺的那根锦弦,随意弹拨一下,就会颤动我幽幽心音……
二哥好像生来就要占据我星命一角。听母亲讲,我出生没几天,二哥每天来和哥哥、奶哥玩耍时首先要看看我、逗逗我。于是,父母亲也就每天对着襁褓里幼小的憨头憨脑的我叫嚷:“二苟,这是二哥,快叫二哥!”就这样,尽管不知道“二哥”一词是啥意思,不知道“二哥”是什么玩意儿,但二哥还是不知不觉地、固执地潜入我的意识里了,像童年时香甜的糖果味儿一样抹不去。还是听母亲讲,我牙牙学语时吐出的第一个完整的音节不是人人会叫的“妈妈”,而是“二哥”!
渐渐长大,就真实地感到二哥是我很亲很亲的人,虽然他比我年龄大,玩不到一块,可那种自然、那种亲昵、那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渊源,让我觉得二哥就像我时刻呼吸着的空气一样自然、亲密,对二哥的了解也就越来越深了。
二哥喜欢动物,比如猫呀狗的,许是受我父亲熏陶的结果,他最喜欢鸽子。只要父亲在,他们爷俩就啥都不管了,只一门心思蹲在院子里逗鸽子。他们叽叽咕咕的戏鸽术语或许只有父亲的爱鸽黑沙尾子、白沙头能听懂。别人是不屑于研究的,就比如我只是偶尔凑凑热闹而已。
一般来说,偏爱小动物的人在卫生方面不是很讲究的,尤其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可二哥简直到了有洁癖的程度!你说一个从小生长在黄土地上的人,有必要那么讲究吗?可二哥就是与众不同,非要在自己的舌尖上吃出自己的文化来不行!
至今还记得十几岁的二哥因为二大娘借酱油做饭发脾气的往事。那天二大娘做饭时发现家里没酱油了就从邻居狗贤家借了一点做好饭,全家人围坐一起吃饭时,二大娘一边吃饭一边唠叨:“这酱油味就是好,这可是你狗贤大娘托人从太原买回来的,之后咱也从太原捎些......”话未落音二哥直起嗓子就嚷:“妈!你咋不早说哩?太原的屎也是香的?狗贤老太脏成那样了,多好的东西放到她家也会放臭,我不吃了!”二大娘很意外:“你这孩子咋这样呢?狗贤大娘也是饭菜很干净的人!”“干净个屁!她手上的黑还结痂痂哩,比咱家粪篓脏多了!”二哥扔下碗和筷子,夺门就跑。生了气的二哥一口气跑到我家,委屈地絮叨个不停。父母和二姐不知该怎么劝好,因为大家都知道,二大娘做饭一向很讲究。可再讲究,这世上能有几个讲究过二哥的人?二姐说:“甭生气了啊,你还没吃饱吧?”二哥怒气未消地“嗯”了一声。二姐赶紧重新做了饭端上桌,吃饱饭的二哥才慢慢地消了那股子气。
二哥吃东西是很挑剔,全村只有二大娘、我妈、我二姐三个人做的饭他吃,除此之外,别人家就是摆上山珍海味他看都不看一眼的。他不吃人家做的饭也就算了,就连别人家里从商店买回来的东西也不用!你说他怪也不怪?
二哥不仅吃食讲究,穿衣服也忒另类。在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那些年月里,庄稼人天天累得要命,只要能填饱肚子、睡个好觉就很不错了,哪还去想什么卫生不卫生,那不是穷折腾么?可二哥就是要穷折腾,他的衣服虽然补丁很多,但一定是全村最干净的。就那么几套旧衣服,他天天洗天天换,洗完晾干还要二大娘用火烙铁烙得平平展展,叠得整整齐齐放好。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二哥那顶帽子,虽然很旧很旧,旧得都起毛毛了,但依然很白很白,白得象雪花一样。直到如今,我都很难见到像二哥那样戴得白净的帽子。
二哥的干净确实是很非凡的,因而在村人眼里,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人,就连全村公认的干净当家——我的母亲都不止一次对着我感叹:“你这个二哥呀,肯定是几千年前的华佗转生过来的,要不他咋恁多毛病啊!”
其实,村人哪里知道,小小的阳村岂是二哥这人的归宿地?二哥的讲究、二哥的另类正说明二哥本身就不是池中之物。我从小就认定,怀抱利器的二哥终有一天远走高飞的,蓝天白云清风在,不信吾辈不登极!
二伯父在四清运动和文革中受过太多不公正待遇,受了太多的伤害与冲击,这一切均来自一些别有用心的乡人的妒嫉与诬陷。听过来人说,当时在二伯父身上所发生的那些事残酷无情极了,简直不忍提及。我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二伯父是省级劳模,出席过许多省级先进人物表彰大会,怎么说整就整,没有一点回旋余地?那时我很小,不知其中水深浅。但二哥心灵上却因此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直到现在,年逾花甲的二哥每每想起那段日子总要流下两行伤心的泪水。
二伯父出事后便被剥夺了一切职务和名誉,关注他的人无形中少了很多,但对他冷嘲热讽的言语却多了很多,几乎到了邻居不邻,家族不族的地步,真是世事炎凉啊!二伯父自己饱受折磨不说,也给家人带来不少灾难。
记得有一天,年幼的我正在饲养院玩耍,忽然看见才十几岁的二哥被一伙成年人追打群殴。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吓得全身发抖,蹲在那里不敢吭一声。事后才知道其中一恶汉有一绰号,二哥不经意地跟着大人们随便一说,就挨了一顿毒打。唉!如果那时二伯父依然是村干部的话,二哥是断不会受此委屈的。
至此,二哥决定不读书了,不管谁劝导,他都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于是,二哥便辍学回家当了农民。要知道上世纪七十年代社会主义建设最为热烈,农业学大寨的潮流一浪高过浪,那时的农民很苦、很累,大人们都受不了,别说一个孩子了。二哥就是在最艰苦的年代里被糊里糊涂地推入社会开始了艰难的人生跋涉。
当时,农村青年有两条出路,一是进城当合同工等着转正,二是入伍参军。二哥辍学时正赶上县蔬菜公司招工,本来二哥相当有优势,几乎是非他莫属,但大队推荐保送时,任村党支部书记的本族兄长偏偏就不让二哥走,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实在难以知晓。我至始至终都没弄明白那个族兄当时错吃了什么药!
看来这尘世本就是一口乌七八糟的大染缸,令人无法识别其中黑红。如果说二哥失去招工机会是因为共产党员大公无私的觉悟所致吧,从来没听说那位族兄高尚在何处;如果说他对二伯父或二哥有什么意见吧,又找不出具体事由。唉!我那时运不济的二哥——只能任由世情淘洗了!
后来,文革运动如火如荼,耽搁了二哥前程的党支书族兄也被那些血气方刚的红卫兵砸烂了黑狗头,落了个被革委会撒销书记职务、一文不名的结果。唉......天下事难明理,一世不知谁东西!
二哥无奈,只好继续呆在生产队劳动,等待命运之神的安排,但许多人和我一样认准二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那时我虽然年龄很小,但在我眼里,二哥就是福相贵相。在他的同龄人里就没有一个像他那么精明、帅气、吸引人眼球的。记得当时本村和邻村的青春少女们魂不守舍,总想同二哥说句话,仿佛能跟二哥说话就是她们此生最大的满足,最大的幸福似的!
过了一年多,大队重新调整了领导班子,新上任的革委主任非常赏识二哥的人品,便推荐二哥到社办机械厂机耕队当了拖拉机手。在农业学大寨那些年月里,农民一年四季整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天十五六个小时的劳动时间把人累到身体几乎变形。拖拉机手相对来说是个美差,二哥能当上拖拉机手可不是件容易事!此后二哥天天踩着单车上班,单车后座上老夹着一个铝合金饭盒,饭盒里老是两个玉米窝头,一根咸萝卜菜。他每天太阳升起时上班,夜幕深沉后才能回家。
拖拉机只在春种秋收时服务于队里,其余时间便会走出黄土地沿着柏油路奔向四方卖出买进。两年多时间里,二哥跟着拖拉机轮去了很多地方,见识了很多,二哥的心志也从愤激走向理性,从幼稚走向成熟。我渐渐长大,清楚地知道,二哥这只雄鹰就要从黄土地上起飞了!
祖辈的艰辛、父辈的蒙冤,使二哥对生他养他的这片厚土有一种割舍不断而又不愿直面的痛苦,他不愿走祖祖辈辈重复了千年而生活没有一点起色的老路,在村里做一个具有很高地位的拖拉机手绝不是他的人生目标,他要寻找一片真正属于他的天地大展身手,实现他的人生价值。于是,二哥决意要飞上蓝天,并且要飞得很高很高。
于是,一九七五年冬天,二哥毅然决然报名参军。也许是好人自有好报,也许是爱打瞌睡的上帝在那一刻清醒了。在众多涌跃报名者中,二哥一枝独秀,被北京卫戍区首长选中了,要知道全县就十几个名额,是千里挑一的难度啊!作为弟弟的我只是为二哥的光荣入围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丝毫没感到意外,我认定二哥就是个大贵人,他理所当然该享此荣耀!
二哥多才多艺,入伍前就喜欢搬弄乐器,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入伍后卫戍司令部看好他,直接把他安排在北京卫戍区毛泽乐思想宣传队。二哥终于可以在一个全新的天地里为自己的理想放手搏击了。
二哥本来就是一位可安高山、可抚大海的奇才,他是阳村我们李姓一门最杰出的代表。几十年来,故乡入伍当兵的人千千万,但没有一位能像二哥那么前途灿烂,大有作为。我也当过兵,也小有成就,在故乡名声也不算小,可我只能望二哥项背追尘不及,自叹弗如。
一天,革委会支书和主任喜滋滋地跑到我们学校,要老师们组织一些学生敲锣打鼓,说是要送什么喜报。我就被老师们选出来敲大鼓,我以为学校又要像往常一样排练什么文艺节目向毛主席报什么喜讯。谁知道,学校没组织文艺活动,而是由支书主任带着我们这帮锣鼓队直向二伯父家奔去。全校老师和其余学生排好队跟在后边,一路上又加入了不少看热闹的乡亲们。锣鼓喧天,人山人海,二伯父家如中了状元般热闹,把平时寂寞惯了的二大娘着着实实吓了一大跳,她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出来,一句赶不上一句地连声问:“这是咋啦?出哩甚事啦?”
支书乐呵呵地说:“长荣婶啊,我们是来祝贺你的,喜子在部队立了功!看,这是喜报!”说着把一张大红帖子举到二大娘眼前。二大娘乐得合不拢嘴,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只一劲地原地转圈圈,嘴里无意识地瞎嚷嚷:“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婶——是真的!你看看喜报上的红五星!”村主任急了,拉起二大娘的右手直点喜报。乡亲们叫好声一片,四周早响起了老师、学生们雷鸣般的掌声。二大娘高兴得扯起衣服大襟直擦眼泪:“俺娃出息了!俺娃出息了!”不知啥时已挤到二大娘身边的父母脸上早笑成了夏日的山丹丹花。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如此震动十里八乡的喜讯都不能让二伯父紧皱的眉头稍得舒展。上世纪初出生,从小丧父,从动荡年月里一路走来,饱受战乱之苦的二伯父最不喜欢与“兵”字相关的一切事儿,在他眼里和心里,“兵”就是罪恶、罹祸、苦难、殒命的代名词,他对“兵”厌恶至极。
我哥哥俏泉当初参军时二伯父就极力反对,差点气疯,三番五次跑我们家痛斥父亲:“三子!三子!你不能让他走,你不能让他走!”我哥哥参军走那天,满站台送行的人都是喜气盈盈,唯有二伯父一直拉着父亲的手不放:“三子!三子!你就忍心放他走?你就这样放他走?”看到父亲一脸无奈、沉默无语的样子。二伯父急得脸成了青茄子了,震耳欲聋的火车汽笛声都掩盖不住二伯父那悲切的叹息。那是我见过的二伯父最痛苦的一次流泪,自那以后,二伯父好像再没有那么痛苦地哭过,就是后来在运动中历经数不清的政治陷害、心灵肉体伤害,他都没有流过一滴男人泪!
二哥入伍时二伯父没有阻拦,也没有哭,至始至终都显得很冷静。可谁知,受到致命伤害的男子汉心灵汩汩淌血,眼泪却没有一滴。冷静的不流泪的二伯父在二哥参军走后精神完全崩溃,慢慢地就神经错乱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了让二伯父减轻病情,必须得让他见证一下二哥的生活条件了,必须得让他了解二哥的工作状况了。于是,堂兄大哥决定带二伯父去北京看望二哥。家乡离北京也就五百多公里的路程,跟着堂兄到北京看了二哥在部队的情况后,二伯父大开眼界,他的病情果真得到有效缓解,在部队的日子里,他始终都很清醒。
在黄土地上生活了一辈子的二伯父对繁华热闹的北京城、对部队的上好伙食总不习惯。总感觉白面馍馍、鸡鸭鱼肉远不如玉米窝窝、高粱茭子壳吃得香甜,踩在硬硬的柏油马路上远没有行走在松软的乡间小道上自在踏实。因而,在二哥的部队呆了不到十天,二伯父吵吵闹闹要回家。堂兄和二大娘没办法,只好带他回乡。一踏上故土,二伯父的病又复发了,但能有什么办法,二哥总不能就此因此退伍吧!就这样,二哥的翅膀被亲人的泪水浸泡得如此沉重,谁能想到,他是在怎样苦涩的心境下振翅高飞呢!
从黄土地上走向军营的二哥,就是想发奋努力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就是要在自己的生命扉页上写满闪光的诗行。但世路无常生艰难,风雨总伴泥泞行。最初退伍,二哥走过许多地方却总是壮志难酬,国家水电部文工团承载过他美丽的祈愿,北京市京剧院的同行们不会忘记他年轻的笑脸,国家文联的编辑室里有过他勤耕不辍的身影。唉......天不佑好人,谁能想到帮人也能帮出叉子——乐善好施的二哥就是因为一次在给别人提供帮助时出现了差错不合时宜地触犯了某项不合理的临时性政策影响了美好前途而使自己抱憾终身!使朋友们唏嘘惋惜......
在前途受挫的当口,还没活到天年的二伯父二伯母又相继过世。一系列沉重的打击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在二哥心灵深处留下了永生难以痊愈的伤痛。直到如今,几十年都过去了,可只要提起父母,二哥总是血泪相和流,这男子汉的伤心泪纵然铁石人儿都不忍目睹啊!二哥为了父母亲亲人能过得好一些,不顾劳累、不顾伤痛、不记得失地努力着,可“子欲养而亲不待”,壮志未及酬,亲人已仙逝,其意其情真真何以堪?何以堪!
但真正有理想、有信念的人是击不垮、打不倒的,正如鲁迅所说:“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受尽打击的二哥没有因为挫折而放弃拼搏,在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资源优劣后,二哥选择了一条从未走过的新路,离开文娱团体,供职于北京市一乡镇企业局。经过多年努力,重新站立在另一个璀璨的新高度上。我的二哥就是一个真正大写的人,这也正是我今生把二哥选作人生楷模的原因所在。
在人生道路上,二哥写出了自己精彩篇章。从这一点看来,老天还是睁开了眼,给了二哥一个较为公道的平台。因为从军营一路走来的二哥无愧于青天大地、无愧于山岳江河、更无愧于自己的亲人父老。面对困苦他独自承受,从来不愿意搅扰亲人朋友,但别人有困难他却一定要想办法给予支持。家族中所有远远近近的兄弟姐妹、七姑八姨,或多或少都受过二哥的帮助与支持,而且这种帮助完全是无怨无悔、不求回报、不计得失的付出。
如今,年将六十的二哥依然飘零于异乡的风雨里不知疲倦地打拚在理想的地平线上。他心中的那份渴望,那份酸楚、那份无奈、还有那份内心深处的伤痛,几人知晓?几人能懂?
二哥呀,你应该感到欣慰,你并不孤独,有人能读懂你的!蔚蓝晴空下每一朵白云熟悉你翱翔的雄姿;巍巍山峰上每一块石头都洗礼过你咸涩的汗水;故乡每一棵草木都传唱着你感天动地的赤子情怀;和你一样漂泊于大江南北的你的兄弟我能听懂你心弦深处每一个颤颤的音符,我的心时时和你一起共振……
二哥啊,前路茫茫远,世情森森寒。但愿你的脚步轻松些吧,你的笑容灿烂些啊!我相信——琴心默默苦耕耘,长梦定会赋春风!

+阅读全文

上一篇: 邻居

下一篇: 奶姐姐

相关散文

收藏/分享

分享「我的堂兄李俏喜-最新散文」到:

推荐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