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飘散

作者：刘育新

听母亲讲起过往的旧事，真有一种传奇色彩。

在我的眼中，它是怎样的离奇，怎样的不可思议呵！我有时竟不相信所讲之事竟是活生生的，与我有一种血脉相连的关系。每每母亲谈起，我都感觉如在梦中，又象是在听着别人的故事。可是，尽管往事如风，飘散在岁月的沉沉雾霭中，可谁也不能否认它的真实性。

要从我父亲的身世讲起。父亲祖籍河南孟县张营，是一个卢姓的大家族。六七十年前，父亲的外祖母家发生变故。当时我的祖父已故，祖母携一双小儿女，奔至远在开封的娘家。目睹了弟媳的贪心导致家破人亡，悲恸之余，精神失常。那时的交通，估计多是步行的。精神失常后的奶奶，拉着一双小儿女，走上了一段坎坷辛酸而又漫长的回乡路。她怎么能料到，自从她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奔丧的那一刻，命运将被改写！为回家，她走了多少路，吃了多少苦，谁也说不清，可是她是再也找寻不到回去的路了！不知道卢家有多远，就那么艰难地走着，谁能想到她终其一生，吃尽了苦头，再也没能走回张营。

孟县，在黄河之北岸，开封在南岸。要想渡过河去，那时须经过洛阳孟津的一个渡口。这个古渡口，在一个叫铁谢的村落边。祖母历尽了千辛万苦，终于到了这个地方。可身无分文，又加上精神失常，船家不让上船。祖母从此便只能与自己的家隔河相望，带着幼小的儿女流落彷徨在黄河边上。当时有个刘姓人家的男子在铁谢开粮食坊子，尚未成家。有好事者见一女人带两个幼儿无家可归，便从中撮合，这个刘姓的男子便把我的祖母和两个孩子带回了家。算是暂时有了着落，一双儿女有了吃饭的地方。

这个男子病故后，精神失常的祖母受尽了一些不道德的村人的羞辱，耻笑，殴打。姑姑年龄长于父亲，稍大些，女孩子心细，懂事早。每见家里妯娌或者长房的孩子欺负祖母或者殴打奶奶时，总是向隅而泣，别人喊叫她吃饭，她也不吃，就那么哀哀地哭着，一直哭一晌。我想，在一个寄居的家中，举目无亲，唯一的一位亲人又是一位疯子，天天被人逗乐，被人嘲弄，被人欺辱，被人口口声声喊做“疯子”，姑姑幼小的心里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啊！姑姑也只能以哭来抗议了。

姑姑后来远嫁到湖北襄樊，姑父的名字叫朱广顺，在襄樊车站工作。姑姑曾回来看望祖母，一见到祖母的模样，就泣不成声，把她接到湖北看病，可能病情持续年头太多了，延误了最佳时机，没能看好。姑姑的婆婆又去住到姑姑家，借机刁难寻衅。万般无奈之下，姑姑就又把祖母送回了人间“地狱”之中……

祖母亡后，姑姑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个地方记录了她们母子三人多少泪水，多少辛酸，多少耻辱啊！我能够理解姑姑的心事。往事不堪回首！刘姓人家那位男子的弟弟家里六个姑娘，苦于膝下无子，就把父亲过继了过去。父亲是个男儿，从未提及过伤心往事，也许他当时太小，不能忆及；也许是把这一切深深埋藏在心底，不愿触及，害怕揭起伤疤的锥心疼痛。父亲成年后，曾登报寻姑姑，多方打听姑姑的消息，未果。

母亲是在邻人口中得知这些故事的片段，又在我的好奇追问下，讲给我听。

文革中清理阶级队伍，姑姑有了信儿，襄樊市来人调查姑姑的出身。父亲去襄樊看望姑姑，姑姑还是不肯回来。文革后，父亲出差到郑州，无意中遇到了在郑州的姨母，（就是我祖母的姐妹。天知道！是怎么样的契机，让从未谋面的他们相认的！）这位姨母告诉父亲，西安还有个嫡亲的姨母，后来父亲也找到了。还通过这姨母，知道了自己的故家，自己的身世，找到了自己的二哥五哥六哥。与自己的亲人联系上了，可怜这一切来的都是那么晚！可怜的祖母！早已受尽屈辱，撒手人寰！可怜的姑姑和父亲！有着怎样凄惨阴冷的童年！

父亲的五哥、六哥、九叔、十一叔都来过我家。那是七十年代末，我已经记事了。母亲说，九爷爷告诉母亲，父亲的祖母弥留之际，一再指着门口，嘱托家人：“看，看啊！卢家的那个孩子还在门外边呢！老九，你一定把他带回家来啊！”九爷爷让父亲到西安去，给他找份工作。可父亲执意不肯。总觉得走了对不住过继的那一门人。还有一位在北京的伯伯，也曾来信，让父亲到北京去生活。父亲也拒绝了。

想想这些往事，真感觉象风一样飘忽不定，不可捉摸。真希望，它不是真的！可，它到底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真事，永久地活在我的上辈人的苦涩记忆之中。唉！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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