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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十年祭

作者:刘育新


一旦音信绝
十年不复见
碧落黄泉几搜尽
怅惘无端瞻慈颜
旧音尚在兮
阴阳相隔!
祖母祖母兮
入我梦来!

-------题记

祖母仙逝,已十年。

十年来,我被一种永久的遗憾所困扰,郁郁不得开怀;十年来,祖母频频入我梦来,叙说着生死相隔的无尽思念;十年来,我抱愧终生的苦痛无以舒解,只化做一腔心事;十年来,我没有写下哪怕一丁点儿祭奠文字,封闭了自己的情感,封闭了自己的钝笔……

也许真应了痛定思痛的俗话,十年已往,祖母的影象却挥之不去,始终在心头萦绕留连。我想,我终该打破沉默,说点什么了。

祖母卒年九十五高寿。在我们村,算是为数不多的寿星之一,是无疾而终。我从小与祖母亲近,家里就我一个女孩,所以自小要比两位兄长受宠。还记得幼时不喜喝汤,夏日的黄昏,烧汤花开的正艳的时候,祖母就会与我一人搬个小板凳,一人端碗米汤,坐在大门前的泡桐树下,一边打扇子驱赶蚊虫,一边频频地往碗中吹凉气,好让滚烫的米汤尽快温度适宜,不烫嘴。每当我不想喝的时候,祖母就会说“剩饭根儿,长不高。”我怕将来成为白雪公主身边丑陋的小矮人,就只有勉强把碗中剩余的喝光光。那过程是颇为艰难的,像吞药似的。每每喝一口,祖母总不厌其烦的在旁边鼓励,“哎呀,乖乖!这一口真是大老虎口!”、“哦,这一口像大狮子!真乖!”、“这一口嘛,像大牤牛”,边说边咧开只剩两颗门牙的嘴笑着,很开心的样子。就这样,不知不觉,一碗汤就见底了。

二十多岁时,自外地打工返家。祖母不等天黑,就问:“晓——,今晚你在哪屋睡啊?”我一听就知道祖母久不见我,想让我陪她。就说,“在你屋睡”。祖母就会象个小孩似的,乐得合不拢嘴。我会看到祖母只剩了上面两颗门牙的笑容,那两颗牙又黄又硬又长,像骨头似的。

幼时在祖母脚头睡,她经常说,小孩活力旺,手脚总是热乎乎的。我就给祖母暖脚。她那双脚是缠过的小脚,其他四趾都卧在脚掌下,只有拇趾正常,形成尖尖翘翘的视觉。洗脚时,我总试图把那踩在脚下的四趾捋直溜,好与我的脚一样,却总是不成功。我看那折了的四趾,想,走路时踩在脚下,多疼啊!问祖母,她却说不疼。我总感到很不可思议。脚小,她不能快跑。走起路来让我感到弱柳扶风一样,根基不稳。母亲在地里繁忙,祖母闲暇,我便常常跟在祖母身边。夏夜纳凉时,祖母会给我讲些古老的传说,还有有趣的小曲儿。我望着夏夜的星空:“奶,给我说个曲儿吧!”祖母就如数家珍般说起来。“东头来个獾,俩眼扑闪闪.……”“给我说个谜吧!”“我的谜,多着哩!都在墙上粘着哩!……”“奶,给我讲个故事吧!”“先才(从前),那瓦斯(祖母的口头禅,无实意。大概相当于今人口中的“这个,那个”),有个财主……”许多年少的时光都在祖母的话语中消磨过去。

早年,村里有一台小黑白电视,放在仓库里。晚上搬出来,村人共赏。每晚喝罢汤,我就提前搬俩小凳,占好位置,然后回来搀扶小脚的祖母前去。那时村里光景好的人家逢婚丧嫁娶,晚上都要请电影队来村里露天放映两场电影,以谢乡亲。这时节便象过节一样,三里五村的人都赶来观看。人山人海,景况空前。本村的人更不肯放过这机会,早早占了位,有的也邀请外村的亲戚朋友。每逢这样的日子,我更是不吃晚饭就跑出去,先占好位,再回来吃饭,然后照例搀扶祖母前去。有时我只看一半,就跑到人群外和小朋友扎堆儿疯闹了。但总不忘电影结束前,再回位置上。好等结束时照护祖母回家。

家人中,祖母平时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不光晚上和祖母一起就寝,就是走亲戚也要带上我。幼时经常在姑家一住就是一月四十的光景,回来时感觉家里什么都是新鲜的。与祖母相契二十余年,惜祖母最后几年有点老年痴呆的症状。饭食依旧照常,一日三餐由母亲亲奉榻前,几位姑母轮流伺侯,祖母糊涂时,已然认不出人来,还时常有些怪异的举止。我胆子小,有点惧而远之了。我常在异乡,后两年很少与祖母交流,也根本不知道如何进行交流。我回家看她,她也是木然无所知。现在想来,祖母虽则衣食无忧,虽则痴痴傻傻,说些不为人知的喃喃之语,大多是她年轻时的陈年旧事,可是她的内心却是很孤独的,依然渴望与外界交流的。

我始终耿耿于怀的是,我怎么也没料到,阴差阳错的世事,竟没能给我见祖母最后一面的机会!何等残忍之至!我没能为祖母尽孝送终,我们的祖孙情就这么被阴阳两界的界碑给生生拆散了!

祖母故去之时,我在外地。当晚长兄打来长途电话,闻听凶讯,悲从中来,不由得泣不成声,以致电话不得不中断。稍后稍作平息,又打回去(家里当时没电话)。打到邻居家,嘱邻居唤我母亲接电话,邻居以惊诧的口吻问我:“晓,你家人都不在家。你还不知道啊?你奶下午走了,你伯突发心脏病,已送往镇医院……”我又是一惊!想是兄长怕我难以承受,隐瞒了此事!真是雪上加霜!一波未平,一波复起!为何天不佑人?夺走我的祖母的同时,又降祸于我的父亲!质问苍天,天却不应!叩询大地,地却不灵!次日晨的火车,当夜辗转反侧,如坐针毡。因担心病危的父亲,下车直奔医院急救站。父亲还未醒来,母亲陪护。母亲偷偷告诉我,父亲发病时,正是祖母一丝游魂将去之时。当时姑母在,父亲急匆匆去请医生归来,胸闷气短,被母亲发现,强行就医,医生就地诊断为心肌梗塞,并令即刻转院。医生一再嘱托,病人不能情绪激动,所以暂不能告诉祖母已故的消息。

我留下侍奉父亲,母亲就赶回家中料理祖母的后事。事情芜杂,什么事都离不开母亲。几天后,祖母安葬。而我一直留守在镇医院里。直到一个多月后父亲病愈出院。就这样,我始终没有再瞻祖母天颜!谁曾想,一朝别过,竟成永决?!几年后,我与小姑谈起祖母垂怜,常到梦中看我时,小姑告诉我,祖母临终气息已无,眼睛却久久不能合上,概是老人有所期待吧!她最钟爱的也是唯一的孙女,怎么就没有回来看她最后一眼呢?

逝者长已矣!今天,我欲长歌当哭,以笨拙的文字,祭奠我驾鹤西去十年之久的祖母大人!祖母有知,当谅解孙女的不孝,含笑九泉!倘有来世,我们还做祖孙,我当弥补我今生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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