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里的老人

作者：青纱

出于讲卫生的习惯，已经好久没有在小摊或者小店里吃过饭了。今天是因为回来得太晚，两人都累了，谁也不想下厨，于是去一家削面馆。

面馆门口，一位老人正在努力地攀登着台阶，一条腿在第二阶上，一条腿在第三阶上，两手抱着一根不锈钢的拐杖，拐杖上吊着一只布口袋。只见他浑身颤抖，甚至脸上的肌肉也跟着抖动起来，但是踩在第二阶上那条腿就是不听话，抖动了一会儿，又抖动了一会儿，终于没有提起来。

面馆门脸不大，台阶也很窄，我们不敢从老人身边挤过，只好站在台阶下面等着。我大略地观察了一下，面馆是临街的居民楼改造而成的，所以离地面很高，台阶却不多，一共四个，但这四个台阶明显比平常的台阶要高出许多，难怪老人会那么吃力。我本想去扶一下，但是想起很多关于扶老人的报道来，终于还是克制住了心头的冲动，静静地等着他迈上去那一步。

终于，老人战胜了自己，迈上去了。他两条腿都站在了第三个台阶上，又发起了向第四个台阶进攻的战斗。依旧是颤抖、用力地颤抖、剧烈地颤抖，用了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终于成功地踏进了面馆的大门。他长长地嘘了口气，慢慢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自己刚才跨过的四道天堑般的台阶，眼神里有欣喜，有自得，但更多的是无奈。我想老人家此时心里头一定充满了人生的感慨，不知道他想的都是什么呢？但我却想到了一句诗，一句可以用来形容这四个台阶的诗—“雄关漫道真如铁”。

我们跟在老人的后面走进了面馆，大概是因为没有出手帮助老人，心里有一些歉疚，所以对他特别注意。估计老人经常到这里来吃面，因为他进去以后什么也没有说，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店员便把一碗面汤和一盘炒饼、一碟小菜摆到他面前。

老人看着桌上的东西，手却伸向了挂在拐杖上，靠在墙边的布口袋。只见他摸索着从布袋里取出来一个矿泉水瓶子，里面是半瓶透明的液体，他慢慢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又慢慢地把瓶子放在桌上，这才拿起筷子去夹炒饼。

我这才清楚地看到了老人的脸面，那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黝黑干瘦，眼神散乱，从脸颊到脖子再到露出的胳膊都长满了黑色的瘢点。他大概患有风湿或者别的什么毛病，胳膊的曲伸有些不利，肘部转弯很费力，最终也只能半弯着，身体前倾，脖子伸长才够得着把一口炒饼送进嘴里，然后费力地慢慢咀嚼着。不知道老人的矿泉水瓶子里灌的到底是水还是什么，他完全是用喝酒的一套动作来喝着它，吃一口东西把筷子放下，喝一口，再拿起筷子……

小店地方不大，人却很多，大概我们来的有些稍晚，很久没有给我们上面，我就坐在那里观察着老人的动作，头脑里编出很多他年轻时的故事。

突然，老人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嗓子，脸憋的通红，脸上的黑瘢变成了紫色，嘴巴大张着，背部一起一伏。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更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因为这一口气上不来出点什么事，紧张地盯着他，暗暗地为他祈祷。

“啊——”老人终于在憋了一、两分钟之后咳了出来。看着他慢慢地从兜里取出一块纸抹嘴，我的心才算放下，突然感觉那短短的一、两分钟时间曾经是那么地漫长，而老人也几乎是和死神又擦肩而过了一回。

咳完，老人再也没有去吃一口或者喝一口东西，坐在那里大口地喘着粗气，直到我们的面差不多快吃完，他才扶着拐杖慢慢地起身，鞋底擦着地面，发出“嚓嚓”的声响，走出去了。

等到我们吃完去结账，老人还没有走，正靠着柜台数几张破皱的零钱。

走出面馆，已经是华灯初上，街里车水马龙，嘈杂一片。我下意识地躲避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脑子里却尽是老人的影子，也许他也曾有过在这个城市里呼风唤雨的风光日子，也许他也曾有过花前月下的浪漫时光，也许他也曾有过健壮的体魄、渊博的知识、英俊的外表、过人的胆略……，只是今天这一切都不再属于他，时间就像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强盗，抢走了他的一切。关键问题是他的今天就将会是我们的明天，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躲得过，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能不能留下些美好的回忆，让我们说一声“曾经拥有”来安慰我们那个时候孤寂、脆弱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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