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鞋

作者：李总强

那双运动鞋，41码，11块钱，回力牌，这是20年前的价格。
20年前，我上初三。那时家里实在是穷，父亲去挖药、收废品换钱，母亲闲来拖着病身子去卖“米桃”为我挣学费。那时刚到田湖一中，因为是镇一级的中学，要求上体育课要穿白色运动鞋。这可难坏了我，因为我长那么大，都是母亲手工做的条绒帮子的布鞋，从没有穿过白面软底的运动鞋。那次，我和班上的另一个同学想了一个办法，在黑色鞋面上涂上白粉笔。上体育课时，看到别的孩子都符合要求穿白运动鞋，我心里的确酸酸的。
周末回到家，刚想开口向母亲要球鞋，但还是不敢。因为那时奶奶在病中，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要不断吃药打针。天刚入夏，村里来了收蝎子的人，蝎子三毛钱一个。我计算着，11块的鞋，要抓近四十多个大蝎子才能换来。于是，把蝎子变成一双球鞋，这件事在那个夏天很重要，压在心底的渴望激励着我。
做为老大，去地里干活是少不了。周六回来之前已经把时间安排好了，早上会早起来，把一个小洗衣粉的塑料袋子装在口袋里，提前跑到田边的沟里翻石头，等父亲来了然后再一起去地里干活。中午，父亲回家了，我赖一会，头顶太阳跑到山上去。也许，太想要一双运动鞋了，所以，也不怕热，每次回到学校时，手臂上大块大块撕掉一层皮。记得中午回来，往往都已午后，家里母亲在等着我，问：“咋回来这么晚？”
“逮蝎子。”
“逮了几个？”
“好，那你卖了自己攒着，买双鞋。”
我也不说什么，接过一大碗捞面条，然后看着在塑料袋子里挣扎蝎子，也许是饿，也许是有一种成就感，直到现在还有感觉，那时母亲的手擀面条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
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攒到了十一块五毛钱，我很兴奋，那次去学校的路上，脚上似乎已经穿上了心仪已久的回力牌运动鞋。那些已经被掖得皱皱巴巴的零钞，藏在胸口的袋子里，还用拐针给卡上，睡觉都不敢脱衣服。那天下课后吃饭，却发现表弟正军感冒了，而且非常严重，吃不下饭，而且头疼得厉害。离家远，又没有电话联系，我就骑车带表弟去了镇卫生所去看，医生说是病毒性感冒，要打针吃药才行，说来也巧，总共要花十一块五。我看看在不断咳嗽流鼻涕的表弟，把钱全拿了出来。回学校的路上，路过十字街的商店，我知道这个月，球鞋与我无缘了。（多年之后，我再问起表弟当年这件事，表弟说已经不记得了。当然，他不知道当时这十一块五曾寄托着我的一个梦想。）
于是，捉蝎子在继续。
又一个月过后，球鞋终于穿到了我的脚上。那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满足感啊。终于，在上体育课时不用再往黑鞋面上涂白粉笔了，站在队伍里，脚下软软的，那敢觉，如果一跳，就可能飞起来。但回家的时候舍不得穿，就会马上换下来，拿到井上，用鞋刷子认真得清洗干净，像宝贝一样放在窗台上，还要放到高处，生怕弟弟妹妹们碰到了。
这样的时光陪我愉快地度过了初中时代，然后我考上一中。尽管母亲很骄傲，逢人便说：“他在县城的一中上学。”但她仍然给我买不起一双运动鞋。我尽管还会去捉蝎子卖钱，但我却没有再买新鞋子，因为那时家庭负担太重，捉回来的蝎子都直接让母亲卖了，好换回个油盐。
暑假过后，九月一号要开学了。但这时偏偏我的运动鞋出了状况，两个鞋跟磨穿了，鞋面虽然汗渍得有点变黄，但还算整齐。都是大孩子了，要到县里上学了，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怎么行？但家里连学费都还是在表姐家借的，于是，我咬咬牙还是把运动鞋带上了。体面点的鞋子，还是那双运动鞋，晴天能穿，但很快就是多雨的秋季。雨水透过鞋跟的洞，钻进鞋子里，脚被泡得发白。于是，就把作业本的厚皮纸撕下来，折叠后塞在脚跟处，但作用不是很大，一走路加上泥水的浸透，纸立即如泥一般碎开，糊得满脚都是，再经过一捂，臭得不行。于是，在雨季的日子里，我一天都会洗三次脚，当然，鞋子也会冲洗一遍。
这些法子支撑也不是好久，因为，天要冷了。
怎么办，趁着周末回家，我又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用自行车的橡胶内袋剪下一块，然后用针线密密缝起来。然后，再在母亲纳鞋底的材料上剪一双鞋垫，这样，把里面撑得紧紧的，终于解决了漏水问题。
但是，这双鞋子最后在一个月后结束了使命，因为鞋帮子撑开了口子，已经到了无法缝合的地步。这时，在广州打工的弟弟回来看我，把脚上的皮鞋和上身的皮衣脱给我，又给我买了双运动鞋，我的脚才能安然而且体面地度过那个冬天。
直到今天，我都在怀念我的那双鞋子，我佩服自己的创造力，也是贫困造就，穷家孩子的坚持和珍惜在那时就已经养成，是陪伴我一生的财富。而且，兄弟之间的亲情，也从那时开始培养起来。我再也没有穿过11块钱的鞋子，但那双回力运动鞋却一直在我的记忆里，不能忘却。经过了许多事和许多人，现在我才明白，或许，我怀念的是那个时代，里面的悲喜到今天看来，真如一面镜子，时常想起来时，拿来照照，心里自然会明白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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