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酒虽好

作者：落叶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彬哥书桌上聚起扁平的劲酒酒瓶，还散发着股残余的一层酒留下的颓废的味道。彬哥说，他喜欢最后一口的感觉。空瓶在缓慢地一个个诞生。我问他说，彬哥，哪来的雅兴，边听歌边喝酒，是高兴呢还是伤心呢！旁边是摊开的病理学习题和厚厚的书本，但他从来不会认真看那些白纸黑字，即便是考试前两周，前两天。
彬哥以前聚会很少喝酒。他也说端起酒瓶像是学着模样，可学的时候，他似乎也明白了为何愁闷的人总会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酒，每口酒的刺激和晕眩，都是一次倾吐和走远。说这话的时候，他又举起小酒瓶将铁锈斑的红酒水灌进肚子里，按他的说法是灌进许多孟婆汤。这些苦涩的液体，进入他的喉咙，进入他并不怎么好的胃，进入他的血液，遍及全身。我也知道，最后不仅是流到厕所里，还有化成一滴没有忘记全部的眼泪。
彬哥很少在我们面前哭。男生总是想在夜里独自咽下泪水，像是饮下一瓶瓶酒一样。他第一次收拾书包的时候，寝室的人还以为他要去图书馆，都很惊讶。其实彬哥只是去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地释放着，拿去图书馆做幌子。他或许从那个时候和劲酒做了无须言语的朋友。夜晚他蒙着被子睡觉，谁也不知道他睡下了没，是不是又在流泪。寝室的人只好相互看看，小心翼翼地。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个多月。彬哥有次醉得不行，拨了电话要我过去。等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吐，回到寝室还在吐。最后在床上躺了两天。那是他第二次旷课去杭州回来之后的事情。我们也从默默地由着他尽情地发泄变成苦口婆心地劝他。他的发泄，只是对回忆一遍遍加深，伤口一遍遍加深，是对身体的不负责，也是对我们的不负责。活泼爱笑的彬哥一下子成这个样子，我们都担心他从此走不出来，毁了自己。彬哥已经旷了好几次课程了，老师每次点名他都不在。我也对彬哥说，彬哥啊，算了吧，何苦折磨自己呢；你就把苦水一口吐出来，不要再舍不得……
而我又是什么时候接过彬哥的瓶子呢。或许是在我说过那些不痛不痒的话之后吧。铁锈般的水，中药般的苦味，酒精的刺激，我多么希望这些能准确地麻醉掉那些活跃的记忆，活跃的刀刃。湿润的烈，淡淡的舔。可我总等不到现实中迟迟盼到的时间抹去一切。彬哥说得对，有些事情从开始那刻起，就注定了抹不掉的痕迹。而我看着自己慢慢多起来的瓶子，也明白了为何彬哥不会把空酒瓶扔掉而是放在桌前。我们都在用红色的酒水衡量着残余的爱和回忆还有多少，其实不减半分，而且还多了许许多多的愁闷。我也喜欢上了最后一口酒的味道，看着有一个空瓶，我像是又喝下许多对已逝对往事的祭酒；至少每一个空瓶都在老实地讲诉着我的每一口酒是如何地忘记不了曾经的美。
等彬哥看起来舒缓了很多的时候，我们才敢嬉皮笑脸地问他到底什么情况。可是话一出口，我们就感觉到，无论何时提起，都是错误，伤害依旧还在。有些伤与其说是淡化，不如说是习惯了在伤痛中的生活。正如习惯了爱中的生活，充满着爱，却像是不知道如何去爱，像是远离了爱；习惯失去爱回忆爱的生活，却像是爱还在身边依旧如昨天。从昨天醒来，只剩下躲也躲不掉的灼痛，一块现实的烙铁掉在肉上，掸也掸不掉，于是印下一个血迹不干的刺青。彬哥的心，被刺得不再完整。那天一位室友用彬哥的电脑时，不小心翻到彬哥的一个文件夹，里面有几张照片。那是另一位男生拍的在旅馆和彬哥的女朋友整个过程的画面。那人或许想用这样方式让彬哥彻底死心。会不会彬哥两次逃课去杭州他的女朋友那里都是将受伤的心任由无情宰割呢，伤了又伤。我想象不出彬哥对着那些画面喝下多少越喝记得越深的孟婆汤，流下多少咸涩的泪，忍受着心被裁成一片片，被煎炸……可怜的彬哥，他将最心痛的地方一遍遍品尝，因为每尝过之后可能会从回忆中找到一点往事残留的甜，就为了这一点点的甜，曾经爱过的一丝甜，见到过的美好，他要承受多少煎熬和酸楚。彬哥一个人守着最美的爱不放，宁愿守着空了的一个又一个矮矮扁扁的空瓶，也不愿感受尾随冬又来的春风。爱中，没有理性，任何逻辑的话语来安慰都无关痛痒，任何形似乐观的开导都无法消灭伤痛。而这份痛还被自己攥着，不想松开，像是握着一把刀，血在流，可就是不松手，这把刀上有她的余香。
我说，彬哥啊，咱真是好哥俩，一起恋爱一起失恋，要不我们去流浪一趟吧。彬哥说，流浪一定要一个人才会听到自己跟自己说的话。我问，如果她要跟你去流浪呢。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彬哥的女朋友在彬哥最伤痛的时候在另一份缠绵中享受着爱的快乐。彬哥说，如果她去，我一定在世界的尽头给她和我造一个小屋。彬哥是不是想说，他本以为遇见她后就停止了流浪，就想停下脚步，放慢生活，记下每个点滴；流浪从来都没停止过。
爱走后，留下的是一片废墟，而彬哥和我都守在这片断井残垣处，还要守多久，守候换不来回头。可双脚总是迈不出离去的那步。或许心痛至少让我和彬哥感受到了安宁，感受到痛的快慰。我们需要痛来止渴，需要痛来麻醉。
痛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所谓的人生如梦，碎了又再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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