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外婆

作者：一根芦苇

那一天我无意间路过了一片柚子林，风拂过柚叶那么的熟悉。我驻足，仔细的听仔细的端详远方心底遥远的呐喊带来的那一张清晰而熟悉的脸。恍惚间，我仿佛又见到了那株老屋前的柚子树啊。
（一）

老屋前的柚树每年春天抽芽总是抽的很早，当还夹杂着丝丝寒意的春天来临时柚树上已经可见点点新芽，南国新回来的燕子也总喜欢站在枝头欢欣的沐浴早春的阳光；夏天来临，郁郁葱葱的树叶遮住炽热的阳光，为这个干净的院子洒下一片阴凉的处所；及至秋天到了，满树的柚子挂满枝头，馥郁的果实的香味沁人心脾；等到冬天，山上的树早已凋零，而残酷的霜冻怎么也不能使这棵高傲的柚子树低下身躯，它屹立着，像不死的坐标。

母亲说那株柚子树是外公外婆结婚时外婆亲手种下的。当时院落新盖好，外婆说就这样一个光秃秃的院子实在没有什么生气，人活着活得就是一个生气。于是柚子树便在这里安家扎寨了。半个世纪的沧海桑田，这株柚树从幼苗不断地接受时间的洗礼，慢慢地成长慢慢地把外公外婆的点点滴滴书写进自己年轮的华章。紧紧包裹，紧紧覆盖，却从不让人知道红尘的岁月里有多少汗水也不曾让人了解年轮的华章里有多少故事，直到曲终人散，直到树已暮年，我才从折断的柚树的躯干里看到了年轮的泪痕，听到了华章的感动和不离不弃的一生。

（二）

对于年轻时的外婆我知道的并不是很多。只是听母亲还有舅舅说外婆年轻时很漂亮家境也殷实，至于她为何要嫁给贫寒的外公至今仍是一个不解之谜。毕竟过去并没有自由恋爱之说。在那个年代，贫穷的年轻小伙子娶到富贵的千金小姐也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而现实世界是不容这样的事情上演的。然而无论怎样外婆毕竟是嫁给了外公。

穷苦人家的家不好当，每天的柴米油盐便让人心力交瘁，对于娇生的外婆而言更是难上加难。然而外婆是个不服输的人，在别人都等看笑话的时候她硬是把这个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外婆这一辈子是伴随着贫穷苦厄，冷眼和不公的一辈子，但是她从来不抱怨，她只是倾尽所有的力量护卫这个家哺育她的孩子。
那一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地主阶级出生的外公像所有在这时期受到摧残和报复的人一样被打倒后，日子过得更加艰辛。外公一家被迫举家迁移，那株柚树也暂时离开了外婆的生活，但它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外婆的生命，因为它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在了那个庭院。那时已经七岁大的孩子也夭折了，日子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比起生活的穷苦精神上的惨痛是更加难以承受的。生命中总有那么多的不能承受之重，但又有那么多的人承受住了这所谓的不能承受之重。因为他们的心中有坚定地信念，有不屈的灵魂，有澎湃的爱激荡在无涯的岁月。外婆没让疼痛的创伤阻住生活的脚步，她和外公一起用孱弱的躯体扛住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他们把它又扎回了故乡的温土，这次没有再离开。

在我心里我一直认为外婆与外公相知相爱相守几十年，并不是他们明白“执子之手，与子同老”是怎样的一种惊心动魄，他们只是以自己的方式书写自己平凡的人生。他们彼此给予温暖彼此都默默地用付出去诠释爱，正如那株柚树从不曾用任何的海誓山盟去称自己的爱有几斤几两一样，自从那年嫁给了春风它就只知道要用生命去吐翠纳新，博春一笑。外婆种下那棵柚树，而她，就是那棵柚树。

（三）
母亲是外婆最小的孩子，也是外婆最疼爱的女儿。母亲上面本来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但在母亲还没出世前她的最大的一个姐姐就夭折了。我知道外婆当时肯定是很悲伤的——世上有哪个父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骨肉还在襁褓间就早早的辞别这可爱的人世而不感到悲痛的吗？但是听母亲说外婆从来不在他们面前提起已经过世的姐姐，只是要是他们这几个姐妹无论是谁生了病外婆都会发疯似的着急，日日夜夜的守在他（他）的身边。在外婆的心底她是多么的害怕那狠心的老天爷再夺去她子女中的任何一个啊！她不舍呀，不舍心头掉下的肉就这样在手里丢失了。

在我能记事时起外婆就已经是满头白发，背还驼得厉害的老人了。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的外婆，十几年的日子外婆给过我太多的温暖和记忆。有时候想起，好像我又回到了老屋，回到了那可爱的柚子树下。小时候我是在外婆家上的幼儿园。童年的好多事已经在渐渐淡忘，可是老屋后的那袭小小的瀑布哗哗的流水声却像是走在了日子的身边，永远也挥之不去。那时晚上很害怕听到那声音，总以为会有什么妖魔鬼怪要把我从外婆的身边带走，于是哭着闹着要外婆握着我的小手才肯安静的睡去。外婆就这样握着，一握就握了三四年。外婆对我从没有说过疼我爱我的话，有时候我在屋里玩她就在旁边看着我，嘱咐我要小心；有时候因为我顽皮打碎了家里的瓶瓶罐罐，她也从不斥责。再后来，我回到了自己家里上学，外婆总是要求母亲让我每星期都去看她。那时我是多么的开心啊，因为到了外婆家不仅可以到处疯玩还有外婆特意为我藏着的糖果吃。外婆，我是真的真的好爱你！

（四）

还记得那样的午后。和煦的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柚叶投了院落一地斑斑驳驳的影。我的外婆就挪把藤椅坐在这影里，手把一念佛珠为远在他方的亲人祈祷幸福与平安。然而在外婆去世后的几年，外婆家的老屋也被翻新了。老屋前的那棵柚子树也在隆隆的机鸣声中轰然倒塌，那有阴影的院落再也不会重现了。我的童年关于这里的一切就这样被埋进了记忆里。所有的事还是那样的可望，却已经不可能是那样的可及了。那逝去的已经一去不复返，那没来的未来谁又能料到我和我的外婆终究还是没能赶上啊。我那幼小的誓言，我那答应过外婆等我长大了要自己从柚子树上摘颗柚子给她的许诺以及那许许多多的话语要到哪里去拾起又要到哪里去实现呢？

曾经有人对我说：天边，有个遥远的国度叫天堂。我抬头仰望，相信在星空的那头有你的慈祥，一如在这人世间的模样。曾经你拊我畜我，顾我护我，而今我只能哭你祭你，想你念你！怎能知？我的目光已经触摸不到你的脸庞！但，不必遗憾。我要在某个角落为你立下一块无字碑，用岁月替你书写墓志铭。也无需更多言语，我必用此生为你念永生咒，愿来世再做你的亲人。如果，人生只合流两行泪，待来年，清明花开，到你坟头把泪流尽！古屋里，晚来钟声，滴答到天明；老树下，寒鸦最栖，惊醒残梦。在天国，愿我的外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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