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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的宴会

作者:静子
一过重阳,九月初十,就是外婆的生日,外婆90岁了。一大早,妈妈、舅舅和阿姨他们备了三牲、纸烛,去了郊外。

记得外婆80大寿时,晚辈们给她在家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四世同堂20多口人,挤挤挨挨、站着坐着。最小的一辈没有固定位置,都是拿着碗打游击。这热闹的场面是外婆家聚餐最常见的。大家坐在一起很亲热。

外婆家的饭菜是童年最幸福的记忆。每年大年初二,外婆掌勺,妈妈阿姨打下手,桌上坐着喝酒的舅舅、姨父。上好菜,大人们坐好,我们就端着碗,围着桌子转,见到想吃的菜,就让就近的谁夹到碗里。饭桌上的两只鸡腿,一只要给表弟,不给他会哭。不是说他多爱吃,而是他认定这是面子问题:鸡腿就该给外孙吃。他是唯一的外孙;另一只,是给小舅家的表妹,她倒是真的爱吃。

有一年,外婆的菜刚装好盘,就吆喝着“来端菜”,到了端着碗打转的时候,不知谁说了一句:“今年怎么没有糖醋排骨呀?”要知道,这道菜可是我们这些小不点儿的心头好,吃过了才意味着到外婆家拜过年了,所以外婆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做。一番追问,“真凶”水落石出:表哥趁人不备,把整盘的糖排端到边门后吃起来,有“人证”!是表弟,他没禁住诱惑,成了“从犯”。两个人就这样,在门后干掉了整整一盘糖醋排骨。“哇——”这可怎么得了,等了一年,到嘴边的糖排就这样没了,几个更小的闹腾起来,外婆心疼得在厨房抹眼泪。那时我们并不知道,为了每年的这一桌菜,外婆下了多少血本和心思。可眼前几个哭闹的孩子,她既舍不得骂,又不知怎么劝,只好自己偷偷哭。后来,不知道大人们是怎么劝住的。打那以后,每年初二去外婆家,我们都要拿这件事调侃一番。当年的哭成了后来的笑,两个男人心不甘情不愿却老老实实给我们“欺负”了这么多年,我们都感叹:那盘排骨没吃到也值了!

就这样吃着闹着,我们长大了、结婚了、生子了,再拿着碗打转实在不太好看了,怎么办呢?又变不出那么多位置!小姨最聪明,来了个约法三章:一是先来后到;二是自家姐妹轮流吃;三是夫妻两个一个座儿。不过,所有规矩都只对晚辈有效。长幼有序,见长辈得让座,这个规矩不能改。对于从小吃饭打游击的我们来说,这些也不难。外人看我们吃饭,绝对是秀恩爱没商量。老公帮老婆夹菜,老婆就着老公的碗喝酒。吃着这样的饭,看着吃饭的人,再看看院子里,那些和我们当年一般大的小人儿,也像我们当年一样端着碗边吃边玩、打打闹闹,谁的心都填得满满的。

这样的幸福,也填满了外婆的心。八十大寿那天,她是“名誉主厨”,最关键的那几道菜,是她亲自指导。我们早已成家立业,可在她看来,都还是当年争着抢着吃饭的孩子。忙完最后一道菜,她如释重负地坐下来,看着有说有笑的一屋子孩子,轻轻说了句:“唉,这样的好日子,不知道还能活几天。”话没说完,泪水“吧嗒吧嗒”滚下来,她忙用袖子去擦。热闹的饭桌一下子安静下来,小姨红着眼睛安慰她:“别乱讲啊,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要活到一百岁的,现在才80,年轻得很。”大家说着笑着给外婆祝酒,外婆含着泪喝下,不停地说:“很满足了,很满足了。”可这怎么够呢!我们永远吃不够外婆的菜,永远舍不得外婆离开。

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4年前的10月,86岁的外婆突发中风,昏迷7天后,安静地离开了我们。我知道,这是她最渴望的方式:不劳烦子女。爱哭的我没有痛哭流涕,外婆说过,她不怕,人总有这一天的;外婆说过,六十几岁中风那年,她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外婆说过,表姐结婚了,男方已经买好了房子,老大难的表妹也结婚了,我们都很好,她没什么牵挂的了。外婆说过……我知道,外婆有很多不舍,因为我们舍不得她。可是这一天迟早要来,她没有办法,我们也没办法,只有流着泪送她最后一程。

外婆走了,外婆家的宴会却在每年大年初二如期进行,两个舅舅家每年轮流着张罗。还是一桌,还是那几个菜,还是一大桌人,还有满地跑的孩子。不同的是,厨房掌勺的是小舅或表姐,桌上喝酒的是吃同一个碗长大的兄弟姐妹,地上跑的呢,是来向我们取债的小鬼(兰溪话,说自己孩子是来向父母索债的)。我们依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就像外婆在时的样子,就像她从没有离开。

“谢谢你,外婆!”我在心里轻轻地说。我想,外婆一定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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