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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私房钱

作者:牧心
父亲老实、忠厚、大度,对我的母亲从来都是坦坦荡荡,工资全部“上交”,需要花钱时再从我母亲那儿要,花了多少、剩余多少,从来不用我母亲审计,总是父亲主动汇报。然而,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忽然有一天父亲偷偷攒了“私房钱”,不仅数目不小,而且还被抓了“现行”,母亲暴怒,家中顿起轩然大波。而让我至今想起来依然深深自责、潸然泪下的是,父亲这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偷攒“私房钱”竟是因我而起。
29岁我才步入围城。夫家在农村,弟兄四个他最小,但他却承担了他们家中的大部分负担。他对父母尽孝,对兄长尽忠(这孝和忠都是单向的,仅对他家)。那时我俩的工资加起来有150元左右,结婚时他家分文未给,而他还要每月往家里交钱,这样一来我们的经济拮据便是自然而然的了。眼看着要过年了,他买足了过年所需送回老家,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而我和他的这个小家却没有一丝要过年的味道,我那“不图物质生活丰厚,只愿精神生活富有”的幼稚梦想被现实彻底击碎,尽管这是我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真应了那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啊!
这一切被我的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疼的表现方式却大相径庭。
母亲一开始就不看好这桩婚事,特别是直到结婚,夫家父母和兄长竟无人来与我父母照面,更让我母亲耿耿于怀,认为这家人实在不可理喻(现在想来这家人的不明事理可谓惊世骇俗!),所以,这个时候母亲不停地埋怨、指责。
父亲没有说什么,我选择了这个丈夫父亲只有被动地接受,他老人家能说什么呢?但他会在某天出车回来轻描淡写地说:“今天捡了个大便宜,一块钱买了这么多鱼,吃不完就坏了,你拿走点儿。”我心里清楚,一块钱哪能买那么多鱼,我不拿父亲是万万不同意的;他也会在某个晚上走很远的路敲开我新家的破门送来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猪肉或扛来一袋新大米。我不想让父母因我受连累,每每劝父亲不要再送东西,父亲总是答应着下次不送了,但下次、下下次……
得知“私房钱”风波后,我赶紧回娘家,二弟一见我高兴地说:“姐,是我发现咱爸藏的钱,在镜框后面,整整四十块。咱妈不愿意咱爸,咱爸只好招了,原来那四十块钱是给你攒的,真偏心!”二弟俨然功臣自居。母亲带着嘲讽的口吻说:“你爸不简单,学会偷偷攒钱了,你去问问他攒钱干啥!”这期间父亲一直在里屋不肯出来。我走进里屋关上门,见父亲正在鼓捣打火机。我小心翼翼地、非常愧疚地说:“爸,我妈又骂你了吧!都怨我。”父亲豁达地把手一挥说:“嗨,你妈那破嘴你还不知道,没理还能抢占三分,何况占理。骂几句又沾不到身上,没事啊!”“你为啥要给我攒钱,我又不是过不去,再说你就是把钱给了我或许又被他拿去孝敬他爹妈了。”“我就你这一个闺女,看你整天紧紧巴巴的,想攒够五十块就给你,好让你过年,没想到弄成这样了,真窝囊。让你妈给你也没好气。你可别往心里去,你妈就那脾气,过去这一阵就好了,反正给你给你妈都一样,肉烂在咱自己家锅里。”父亲反倒宽慰起我来,这更让我五味杂陈,心中很不是滋味。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父亲,无奈之中、伤心之下眼泪流了下来。父亲不想让我难过,故意转移话题:“去,拿个小起子(螺丝刀)过来,帮我把打火机修修。”
“私房钱”风波该是过去了,只是母亲啥时候想起这件事就把父亲奚落一番,每次父亲都是一笑了之,而我自责的心理便会加深一层。
四十块钱在那时是我半个月的工资,可是,根据我们家多年的财务管理模式,父亲要想攒够四十块钱也非易事,无论我怎么想都找不到答案,父亲是如何攒够那四十块钱的。或许是他降低每顿饭的标准,或许是他隐瞒了那年的烤火费,或许是他的年终奖,或许……
“私房钱”风波后,我自觉对不起父亲,总想找机会弥补我对父亲的愧疚。“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辉”的道理我自是明白,但不论怎样,能为父母、特别是为父亲做点什么我的心里就会多一丝慰藉,就能稍稍轻松一点。大概,是那种补偿心理的作用吧!
第二年的春节前夕,我花四十块钱给父亲买了一双当时最好的老头棉鞋(当然也给母亲买了),父亲一听价钱心疼坏了,不停地说:“太贵了!太贵了!”穿上以后,父亲在屋子里来回走着,高兴地说:“哎呀,又轻又暖和又舒服,这鞋真好!”
第三年的春节前夕,我给父母各买了一条毛涤裤子,并执意要给父亲再买点儿什么,父亲只要一顶帽子,于是,我挑最好的给父亲买了一顶。父亲的老伙伴儿们都夸帽子好,父亲笑得眼都眯起来了。
第四年,我早早看好一块布料,赶在春节前夕为父亲量身定做了一套中山装。那庄重的颜色,那若隐若现的暗格,那考究的做工,引来父亲的老伙伴儿们一片啧啧声。父亲不无骄傲地说:“闺女买的!”
……
1997年的春节前夕,父亲已是久病卧床。那几天父亲的精神格外不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趴在父亲身边故意找话和父亲聊天,一会儿聊抗美援朝的事(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而且立过战功),一会儿聊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出车的事,一会儿我装作想起了什么似的问父亲我小时候爱吃啥,接着又问父亲现在想吃啥,父亲欲言又止,我信心满满地说:“你说吧,想吃啥,我去买。”父亲勉强笑了笑说:“我想吃的东西你买不到。”“不会的,天上的星星买不到,但它也不能吃呀,能吃的东西肯定能买到。”父亲还是不说,我急了,说了句“那我去随便买了啊”,并表示立刻就去,父亲这才说想吃西瓜,马上又说自己是瞎想,这季节哪有西瓜。我对父亲保证我能买到西瓜。接下来的两天我没去医院,到处找西瓜,第三天,我捧着西瓜走进父亲的病房,我看到父亲的眼睛湿润了。
光阴荏苒,又到了一个春节前夕。二十五年前的“私房钱”风波犹如昨天,历历在目,而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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