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优美散文 > 背母亲

背母亲

作者:龚坚

小时候,不知母亲背过我多少回,从没听她对人说过。我只背过母亲一次,就想用文字飘扬对母亲的孝爱。

母亲是小脚女人。三寸金链踩陷的脚印,像鲜活的诗句,长着我对她的人生记忆的青枝绿叶,苦菜花蕊。

从我懂事起,母亲就对我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管日子贫富,生命时间长短,人要活得坦荡、实在、正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不该吃的不吃,不该拿的不拿,该饶人时且饶人,该感恩时且感恩,该认错时且认错,该悔改时且悔改。才开始,我瞪着眼晴仰望着母亲,对她说的话似懂非懂,后来才知道,母亲是在开导我怎样做人,长大后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母亲是虔诚的基督徒,一生践行上帝的教导,宁肯吃亏,不占便宜,更不贪婪别人。一次,我去买作业本,售货员把两毛钱当成一毛钱找我,多找了我一毛钱,我回去兴高彩烈地对母亲说:“妈,今天那卖货的把二毛钱当成一毛钱找了我,多找了我一毛钱。”我想母亲会和我一样满脸堆笑,谁知,母亲听了不是高兴,而是脸色乌青,严历地说:“把钱退给人家!”我说:“不退!找错是她找错的,不是我故意要的!"母亲说:“你明知人家找错了,为啥还要?”母亲还是叫我去退钱,我还是站着不动。稍后,母亲缓缓口气摸着我的头发哄我说,好乖乖,听妈话,把钱退给人家,要不人家得赔。”我见母亲对我说软话,反而变得强硬起来。说:"不退!不退!!想退你去退!家离大章街那么远,来回跑一趟好几里,我快饥死啦!"母亲见我不听她的话,真的发火啦,上前逼着问:“你退不退?""不退!不退!不退!!”我硬着脖子说。母亲不再和我争辩,上去照着我的脸狠狠打了一耳光,把我打翻在地,我在地上滚哭嚎陶,母亲把我手中的钱夺出来,要亲自去退。母亲打我被二婶碰见,二婶问母亲为啥打我,母亲说了原因,二婶笑着说;"嫂子,因为一毛钱,值得打孩子?你看,孩子鼻子打出血了。"“打死也不亏,谁叫他恁不听话!"母亲还余怒未消。

这是母亲惟一打我的一次,也是打我最重的一次。

水太清了没鱼,人太清了没情。清楚难糊塗更难,难得糊塗。母亲遇事太清楚了,清楚到机械的地步,使人难以理喻。一次,她从大章街回来,走到下河地头,见路上扔了一穗玉米,她看看路边有棵玉米棵是空棵,知道是孩子们费气掰掉扔在路上的,按照常规,她拾起装进篮子拿家算了,可她没装进篮子,把玉米穗又接在玉米棵上,由于掰掉了的接不上,她用小绳把玉米穗缠在玉米棵上。缠时被三爷看见,三爷问她说:"老九家,(父亲排行老九)你咋往玉米棵上缠玉米穗哩?"母亲说,:“不知哪个费气孩子把玉米穗掰掉扔在路上,我怕被人拾走,叫它物归原主。"三爷嘿嘿一笑说:“你真是呀……一穗玉米你拿家可吃了,只顾下那劲重接上。"母亲说:"不是咱家的东西。咱不能要。"说得三爷摇起头来。

母亲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吃的苦受的罪比黄莲还苦比星星还多。逃过荒要过饭住过石砍茅庵,刨过荒地捋过连翘吃过麸子喝过菜汤,受了别人不能受的苦,经历了别人没有经历过的磨难。母亲生过九个孩子,前六个哥哥姐姐由于家穷有病没钱医治早早夭折,夭折过六个孩子的母亲,眼泪曾经哭湿过天空,简直成了疯子。当有了姐姐弟弟和我之后,母亲把我们姊们仨当成命根子,特别是我,常说:"我三十九岁得儿,俺麦换有点好歹,我就不活了!"我两岁那年,白天玩了一天没睡,晚上睡得死沉,母亲喊我摇我不醒,以为我有病了,抱着就往医院跑。当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跑到医院,我醒了,爬在地上玩耍。医生听听我心脏,看看我舌胎,对母亲说:"你孩子没病!"母亲说:“不会吧,没病在家会摇晃不醒?叫医生再好好检查检查。医生说:"我检查过了,真的没病。”母亲叫医生开点药,医生说:“没病开啥药呀?撵着母亲走。

姐姐刚分开家,做饭时没案板,切菜在箱盖上切,母亲看见后,没吭声去给姐姐买案板。母亲来到大章街农贸市场,见有块柿木案板,三尺长二尺多宽,刨得很平整光滑,就是大了点,掂掂有五六十斤重,母亲掏九块钱把它买下了。买下案板怎么往姐姐家拿可就成了问题,姐家离大章街好几里,想碰见熟人车子捎去,没碰见熟人,背回去又背不动,母亲等到集市散,只该背着回。案板不是其它物,能提能担,它体积大,竖在肩上手捉不住,平放肩上抬不起头。无奈,母亲只该平放肩上低着头走,额上的汗水往下飞泻,衣衫湿透了,母亲走走歇歇,总算把案板背到姐姐家,天已经黑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唯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孟郊这首诗流传千古,主要道出了母亲对儿子的至挚真情。儿走千里母担忧。作为儿子来说,可能就不知道他在外母亲的心跟着他去了的担惊受怕,没事人一样。弟弟那年去武汉做生意,那时没有手机电话,去了半月未回。心焦如焚的母亲,害怕小儿在外出事,天天柱着拐杖颤着小脚去村头张望,盼儿子早归。望断秋雲望断千山不见儿归。下着大雨跪在泥窝里向上天祈祷,求上天保佑儿子平安归来。我当时不信上帝,见母亲信成了神经,把母亲拉起来,母亲又跪下,泣泪祷告不止。我起火不拉她,一任大雨把她衣服淋湿。

把我们当成她心肝的母亲,把我们当成她生命的母亲,如今您在哪?您在哪?

母亲时常对我说:“她老的时候,儿子不叫大夫,闺女不端汤喝,摔一跤就死了。"母亲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她的亡故也真是因为摔了一跤。那是九一年的秋前,母亲从城里回老家收秋,走到村前的小路上,绊住石头摔倒了,把虎骨胫摔断了。我把她拉到医院,医生说她年纪太大,做不成手术,只把骨对住,用绷带把夹板扎紧,让其慢慢长。

母亲躺床的生活开始了,是她老年生活的祸,也是她老年生活的福。母亲没摔住前,整天为我做饭洗衣看孩子,忙个不停,现在躺在床上,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人侍候的人。才开始,母亲还能把便盆塞在屁股下,便后拿出来放在橙子上我们下班后倒掉。母亲才躺床,嫌大腿根缠的绷带着急,趁我和妻上班不在家,她偷偷把绷带解下来塞在枕下,我们发现后,重把它绑紧,交待她不准再解,她嘴上说行,我们上班,她又解下来,连住几次,我又把她拉到医院拍片检查,虎骨胫已彻底错位,再也对不住了。

母亲躺床六年时间,由开始的还能坐起端碗吃饭,自已便后还能把便盆拿出来,到脑子日渐清醒模糊,最后连侍候她的姐姐也不认识了,时常问,那个给我端饭的媳妇是谁?清醒的时候,还夸奖姐夫范章儿媳花展对她好。唯独不夸姐姐、我和弟弟。1991年春天,我回老家给父亲鼓墓,因父亲死时已进了老坟,不能再动地方,只有在父亲坟上挖坑鼓墓。当把父亲棺木挖出来后,母亲说要到坟上看看父亲,我说:"妈,你又不会走,家离坟上那么远,咋去哩?”母亲眼睛暗淡了下来,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久久地望着我。稍停,母亲突然像黑夜里发现了亮光,眼睛星星般明亮了起来,鼓着勇气命令似地说;"你背我去!"母亲不容置否的话语,我还有啥话可说,“中!”我话音未落,见母亲的脸笑成一朵花,泪溢出了眼眶。

家离坟地二里多路,我背着母亲,顺着河滩路,一脚高一脚低,磕磕碰碰,气喘吁吁走到父坟。母亲看到父亲的头骨,放声大哭了一场,又叫我把她背了回来。

至亲至爱的母亲啊,现在您在哪?我还想再十次二十次地背着您,去看嵩州公园,去看风景大桥,去看陆浑碧波,去听伊水秋声……

龚坚2020年5月15日

+阅读全文

上一篇: 女人如花

下一篇: 留一丝遗憾给生活

相关散文

收藏/分享

分享「背母亲-最新散文」到:

推荐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