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优美散文 > 我的父亲母亲(续1)

我的父亲母亲(续1)

作者:谭贯文

(续1)1966年7月下旬的一天,我们全家搬到乐业县,父亲来接我们母子五人,我们是乘坐黄彩刚的货车去的。父亲在乐业县人民委员会(简称“人委”)财政局工作。当时乐业县会开车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师傅,开的是班车,一个是黄彩刚,开的是货车。乐业县离凌云县不到80公里,印象中那天我们是太阳上山时坐的车,太阳落山时我们才到乐业县城。

我们的新家是在人委内一栋砖瓦平房的一间房子,面积不到三十平米。父亲在房里搭了两张床,一张稍大,是父母亲和弟弟睡的,弟弟那时还不会走路,另一张不到一米宽,是上下床,上面是我和哥哥睡,下面是妹妹睡,房子前后有门,在出后门半米远的空地上,父亲又搭了一个用油毛毡盖顶的、小块木板围着的、不到四平米的小伙房。我们的家当,除了两个黑色油纸包着的纸皮箱子外,最值钱的就是母亲的那架衣车了。吃饭的时候,在小床这头搁置一个木板桌子,一家六口围着,倒也能够容得下。

一家人的生活仅靠父亲每月42元来维持,每人平均7元。母亲原来在车缝社工作,多少有些收入,现在完全成了家庭妇女。父亲从我们到乐业的第二天就宣布,柴火必须自己打,这个任务落到了哥哥和我的身上。乐业县城周围的森林还算比较多,开始我们是到离城两三公里的那黑水库的山坡上打柴。两年后,那里的山坡的树木都给砍光了,我们不得不到更远的地方去打柴火。

母亲靠着去给有基建的单位打零工,有时是去挖土方,有时去挑砖头,有时去打碎石,有时去筛沙,总之,有什么适合做的就去做什么。打零工有计时工资和计件工资,计时的每天有1.2元的收入;计件就按件论钱,比如挑砖头,每挑一块砖按多少钱计算。

我们空闲的时候,也帮母亲做工,比如挑砖头,我在拙文《越过三八线》已经写到,再比如打碎石卖给基建单位,我们到山脚下捡薄片的石块,打成碎石后,按立方卖给建房子的单位,通常是每立方3元5角,为了赚到更多的钱,父亲痛下决心,花了三块六角买了两把圆头的铁锤,这两把锤子为我们家带来了百倍于它的钱。我们还在县电影院旁边的荒地上开垦了一畦菜园,种出的血丝芥菜的叶子跟芋头叶子差不多。哥哥还学会了装山獭,那时乐业县城周边的山獭很多,哥哥用铁夹装在山獭行走的路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收获大约两三斤重的山獭,山獭的肉又肥又嫩,每张皮还可以卖一块五,父亲觉得卖了可惜,自己用山獭皮做了一件皮背心。

乐业被称为“小东北”,海拔在700米以上,冬天的时候,北风就像刀子,呼呼地灌进门来,从裤脚钻进身子,仿佛在剐我们的皮,我们的衣服都不是很多,去年刚做的棉衣,今年穿在身上,才到肚脐,衣袖才到肘部,冷得我直打寒颤,头缩在肩膀里不肯出来。由于天气太冷,我和哥哥到附近的稻田里拿了两捆稻草,准备用来铺床,以便晚上睡觉暖和一些,没想到被人发现了,跟到家里来,说我们拿稻草是别有用心,父亲只好向他们道歉,勒令我和哥哥把稻草放回去,我们不明白哪个地方做错了。

我们没错,是气候错了。

乐业的政治气候比自然气候还寒冷。记得我们家刚搬到乐业的第二天,靠边站的县长黄钢就不明不白的死掉,两派的斗争也进入了白热化。父亲见两派争论相当激烈,也去搀和了几句,他当然是多站在数人的一边,他刚刚说了话,被母亲听见了,立即把他叫回家。但是,正是他的这些话,让我们家都吃尽了苦头,此是后话。

我们小学生也是被强迫分了派别的。我和哥哥本来什么都不是,我们是逍遥派。可是,我们也是要走路的。我们经常要去钓鱼抑或打柴,要经过两派的阵地,到了这一派设置的岗哨,问我们是哪派的,我们回答同他们一派的,就放行;同样,到了另一派,又问,我们还是回答同他们一派的,也放行。就这样,我们自由地在两派之间穿梭。其实,我们又怎么知道谁是谁非呢?但是,政治运动是要人命的运动,我亲历了这场你死我活的运动,看到很多人在这场运动中死于非命,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已经种下了远离政治,厌恶官场的种子。

接着,两派已经不满足停留在口头上的争吵,已经升级为武力了,开始是你推我搡,你抓衣领我扯头发;后来升格为你掷石头我丢砖头;再后来变成你弄刀我舞剑;最后演变成你用枪我用炮。既然谁都不服谁,最终解决问题的自然是武力。

上海最先爆发了用武力夺取权力的事件,这一“成功”经验立马得到普及,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广州、武汉、郑州,南宁、桂林、柳州,百色、凌云、乐业,从大城市传入中城市又传入小县城。

白色恐怖、人心惶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这是当时的真实写照!

1967年8月的一天,小道消息说两派要爆发武斗,而武斗的中心正是我们所居住的人委。那晚上,我们全家都跑到三乐街上母亲刚刚结识的一个姓黄的姨妈家里去住,哥哥、我和妹妹睡在猪圈的上面,那晚上,我们是在猪粪的熏陶、蚊子苍蝇的轮番轰炸以及诚惶诚恐中度过的。

第二天,也没有听说有什么武斗发生。以后的日子,打打杀杀的事情时有发生:在街上,有一个人被乱石砸死,第二天一早,我们去看了,那人横尸街头,眼角处被一块尖石头砸出一个很深的口子,浑身都是伤痕。过了不久,有一个人吊死在县招待所,鼻涕吊得老长,舌头也伸得老长,我去看了,晚上常常做噩梦。

武斗持续将近一年,学校停课,工厂停工,商店营业也断断续续的。到了晚上,街上冷冷清清,很少有人走路,一旦有风吹草动,鸡鸣狗叫,人们都提心吊胆,生怕祸从天降。父亲在前后门的木门上各加了三根插销,还外加一条门闩。尽管这样,我们还是不能睡一个安稳觉。

母亲在县饭店找了一份长期的零工,负责蒸粉条,需要早上5点就去,这份工虽然辛苦,但是在过去是求工的人趋之若鹜,难得一求。现在是非常时期,人们不敢起那么早,怕遭不测。为了一家人的生存,母亲把生死置之度外。听她讲,每当走过那个死人的地方,连一眼都不敢多看。也怪我当时还小,不懂事,否则,我一定陪伴母亲去饭店。

当时我们家没有闹钟,更没有手表,一样可以证明时间的工具都没有。母亲靠睡一长觉就起床,或者靠看天上的月亮来推算时间,有时睡觉突然惊醒或者没有月亮,就只好问隔壁的老孙伯,他是老革命,有一只手表,母亲问他时间的时候,他每问必答,时间早了,他告诉说还可以多睡一会儿,有时到了5点钟,他还主动提醒。老孙伯真好!

母亲去饭店干活三个月后,我们家终于买了一个小闹钟,父亲专门做了一个小木箱把它锁起来。

当时,物资供应很紧张,我们虽然有粮食定量供应,粮所除了有少量的大米外,还用玉米和黑得不能再黑的面条来搭配,有时芋头和红薯也作为搭配物。我们几兄弟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那些东西吃了等于没吃。父亲为了给我们几个多省几口饭,他宁愿喝着劣质的橡子酒,有时连这种酒都没有卖,他就叫我和哥哥去排队买酒精,用酒精参水当酒喝,喝得多了,胃自然受不了,他后来患了胃溃疡,就是酒精惹的祸。

日子过得很慢很慢。

1968年的冬天,乐业下了一场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最大的雪,雪花大朵大朵的,就像洒落的棉花。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整个大地是一个银色的世界。我穿着母亲做的布鞋在雪地上玩,白雪没过了我的膝盖,当时玩高兴了,不觉得冷,等到玩累了,才觉得脚很冷,因为雪进入了我的鞋子,融化了,冷得要命。回到家,父亲不让我们进门,说再去疯吧。我和哥哥可怜巴巴地蜷缩着在门口很久,还是母亲开门让我们进去。我的冻疮就是那年给落下的。

那一年,机关上班了,工厂复工了,学校也复课了。武斗虽然停止了,但是,政治斗争并没有结束。第二年,父亲由于“站错队”(当时得势的人说的),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劳动,同去的还有很多很多人。“五七干校”在甘田公社,离县城有三十多公里。后来“五七干校”撤销了,在那里办了个园艺场,我的小学同学岑百花、黄家勋等初中毕业后在那里插队,再后来,岑百花他们离开的时候,园艺场也办不下去了。

1970年7月,我小学毕业。当时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指示,小学的学制从六年缩短为五年,初中、高中的学制从六年缩短为四年。父亲也从“五七干校”劳动回来,他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又要重新安排工作,我们家面临着再一次的迁徙。(待续)

+阅读全文

上一篇: 苍天有眼

下一篇: 我的父亲母亲(续2)

相关散文

收藏/分享

分享「我的父亲母亲(续1)-最新散文」到:

推荐散文